停了几日的雪,在决战之日这天,又再度下起。
纷坠的雪花奉如九霄玉旨,将天上清冷遍洒人间。
千秋风雪,一如万载涛浪,淘尽亘古风流,唯余昆仑山巅一片苍茫,留在此间,或做英雄战场,或作英雄坟场!
素妙音在灵观派前临风而立,遥望远方,昆仑之巅,风雪尽头,玄玄蒙蒙的阵气笼罩着万象天宫。
那法阵之后,有一位她的故人,他用阵法困住天地,也困住了自己,那现在的他在做什么?
是否也在昆仑之巅俯瞰千山雪冷,回顾半生痴名?
应该不会吧,大道无情,他是最接近道的人,也是最无情的人。
比之俯瞰向下,他应该更习惯将视线投到更高处,望向那落雪来处的天穹。
但今日今时,或许要不同了。
“师父,天女的魂魄已经回归了,但还需些时日才能苏醒……”辛清慧正此时走来汇报,昨天应飞扬回返时,亦将昙华心灯带回,天女凌心魂识得以回归原体,见素妙音面容凝重,又道:“师父,他们已经都出发了吧,你是在担心战况?但眼下智已算尽,担心无用。”
素妙音目不转睛,道:“不是担心,只是想做个见证,你既来了,便为师一起吧。”
“见证什么?”
“见证历史,就在眼前发生!”素妙音深沉如海的双目,亮起难以抑制的光,沉冷如她,也为此刻激荡,“能亲眼所见,是何其有幸,要知道,往前历数千年,都不曾有过如此强绝的阵容!”
话音落时,风起云涌,分明是阴霾笼罩的雪天,辛清慧却恍惚听到一声惊雷,一道电闪,天地为之失色,心神因之震撼。
却见视线尽头,三道至强至绝,至狂至霸的气息,以割破长空、横绝天海之势降临万象天宫。
七色华彩、璀璨金芒、暗沉刀光在万象天宫北方、西方、南方同时出现,将白纸一般的天地涂抹上一片炫彩。
北方。
公子翎横行无忌,分开层层雪浪,撞入“梦”之阵中,看着阵中如梦似幻,正激涌变化的灵气,恍恍惚惚,是正要形成的梦境。
公子翎嘴角挂着一丝轻蔑冷笑,袖袍轻甩,张狂恣意的傲气透体而出,“来,便让本公子见识,你能给本公子何等噩梦?”
西方。
黄金剑芒自上直坠砸下,崩散的气劲四溢,如烈阳光晕。而刺目得令人目眩的光晕中,越苍穹一步步走入因他到来而顿显狭窄的“如”之阵,让人恍然觉得。传说中栖身于骄阳的金乌正走出烈日,重现人间。
他锐眼睥睨阵中帝凌天面具,双指一并,便是人间至极之剑惊世而出。而如若镜射,镜面中亦同一激射出一道剑芒。
“碰!”
两道如有实质的剑芒轰然对撞,发出金属脆裂的巨大声响,越苍穹无视如金箔碎裂飘散的剑芒残片,锐目直视乍现眼前的身影——灰发金袍,姿态威仪,一身剑意隐隐待发,赫然是他的镜像。
越苍穹剑眉微挑,剑指再凝,饶有兴味道:“本座皇途剑道前,皆是镜花水月,你,能可例外吗?”
南方。
李长戚的到来,并无公子翎、越苍穹那般惊天动地的煊赫气势,就像一个谦和有礼的客人,登门拜访一般,但行经之处,风雪亦被自然流露,隐隐待发的刀意割开。
而他波澜不惊的踏入刀之阵中,方才踏入,迎接他的便是凶戾狠绝的刀。
“荒骨”沉冷阴狠,“凶牙咬”狠凶狂猛,但刀君只有一柄被布条缠绕的布刀。
而刀君挥刀!
三柄刀,一触即分,竟是凶狂攻来的万兽春向后疾退,像一只戒备的野兽,如临大敌般与李长戚对峙。
而李长戚双足仍在原地,他刀尖向下,拱手一礼,“久闻万道主、阴狱首大名,可惜无缘一见,颇为憾恨,未料今日因缘际会,竟能在此见二位联手,李某技痒,向二位——请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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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为“千年以来最强阵容”中重要的一环,足以与公子翎、越苍穹、李长戚并驾齐驱的应飞扬,此时仍是虚的,而所谓的虚并非来自身体。
他自得知消息后,便让沐小眉带着他立时赶往昆仑。
沐小眉知道事关重大,她虽功力浅薄,但既是自家天命哥哥的恳求,平日聒噪的她咬紧牙关一声不吭,自东海遥遥万里,一路疾飞。
虽有仙禽驾驭,能节省自身灵力,但抵达昆仑时也近乎熬到了油尽灯枯。
应飞扬看着心疼,却几次都强行抑制劝她休息的冲动,一路之上皆在运功调息,疗复伤势。
而今虽仍未恢复完全,但也好了七七八八,好在,“剑”之阵,乃以不堪提为媒介,化现顾剑声残存剑意。
剑意之争,不涉及本体,眼下他的真气足够开启“天隐剑界”,这便足够了。
他的虚来自于他的心。
以己意为鞘,收敛顾剑声剑意锋芒,这是理论上的办法,但能否奏效,谁也说不准。
他师傅的剑意凌厉冠绝天下,他殊并无把握能将其化纳归藏。
但他依然义无反顾的来到了万象天宫,对正道而言,这是唯一的办法,没有更好的选择。
对应飞扬而言,这更是他的使命,他的责任。
不堪提被他遗留在昆仑,那是师傅留给他最后的东西,他不能容忍生前未曾一败的顾剑声,死后因为他,败在其他无关人手中。
所以,纵然此时心里无底,应飞扬依然步步前行,他走的很慢,每一步都在积蓄自己的剑意。
但就当他要行至万象天宫东门时,山阶尽头,远远却有一人在此久候。
一袭月白僧袍,肤如莹玉,眉眼如画,盘膝坐于一块山石之前,正是“佛心禅院”释初心。
“阿弥陀佛,应施主,与其孤身破阵,不如再加一人,小僧在此久候,只等为应施主助一臂之力。”
应飞扬微微诧异,昨日商议战策时,并未见释初心到场,本以为他是试阵时伤损过重,没想到竟在此碰上。
但应飞扬脚步不停,口中婉拒道:“劳烦初心大师久候,但好意心领,若不是同脉相承,对上我师傅的所留剑意,那便只会相争,断不会相容,你我难以配合,反会互相拖累。”
释初心微微一笑,如雪中桃李盛开,道:“应施主会错了意,小僧所言的,将助你一臂之力的,非是小僧,而是——他!”
应飞扬猛然抬眼,只因释初心身后传来一阵熟悉的声音:
“剑是剑客的第二生命,遗失了‘不堪提’,你是让师傅为你死了两次啊!”
伴随锁链擦地声,一道意外身影从释初心身后山石走出,身着脏污紫袍,手足披镣带铐,脚步虚浮拖曳向前,但苍白面上,却仍带着一抹恶意的调侃,来者正是
——慕紫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