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晴朗,马上就要到瑞拉花园了,等下见到叔叔阿姨要好好打招呼,知道了吗?”
“嗯……”
“爸爸和我这段时间可能要经常留在厂区里,你就在餐厅乖乖待着,山奈阿姨会帮忙照看你的……对了,他们家有个很可爱的女儿,小你两岁,你要有个哥哥的样子,和她好好相处……”副驾驶上的女人温声细语地说着,回眸看了看后座上安静的少年。
“嗯,我知道的……”
少年低声应道,沉郁的灰蓝色眼睛,失神地眺望着车窗外一片灿烂刺眼的盛夏光景。
白色的越野车穿行过乡间小路,在被日光热风与鸟鸣中,向高处的山丘驶去。
从小在高楼林立的城市中长大的白净男孩,习惯了四季常温的家居环境,踏入被赤阳炙烤后充满焦灼气息的草地之时,扑面而来的热浪瞬间烫红了他的脸。
长途跋涉让他稍显疲倦,他轻轻喘了两口气,在和爸爸一起收拾好行李后,又跟随母亲去花园里,和这家的女主人说了会话。
他站在母亲身后,当园长正说到希望能让他帮忙给妹妹补习数学时,一道清脆的呼唤声带着些许兴奋的笑意,突然闯入了他的脑海。
“妈妈!我回来了!”
扎着双马尾的白裙女孩,抱着一束金黄灿烂的向日葵,一阵风似的向妈妈的怀中奔去。
精致的镂空花边裙摆在暑光中翩然飞舞,把阳光也筛落成花朵形状,随着她奔跑的脚步,一朵朵开在燥热的草地上。
她笑得和葵花一样明媚张扬,草帽被风吹到了身后,乌黑的长发也随着热风凌乱,粘在她纤细的脖颈和红润的脸颊边。
清亮的欢笑声彷如潺潺溪涧,袭入耳畔时,带来森林般的幽凉气息,突然打破了夏日的沉闷,让在暑热中倍感疲倦的少年,心中遽然一怔。
当女孩途经眼前时,他似乎被她身侧的风推进了一汪晶莹的泉眼,清凉甘甜的山泉水猝不及防地涌进他干涸的身体和心扉,让他由内到外都淋了个通透。
胸腔里漫出了足以抵抗整个夏暑的濡湿感,他看着眼前微笑的女孩,没来由地睁大了眼睛。
从踏上这片土地开始,他嗅到了一些混合着泥土和花香的,自然原始的山野气息,气温太高,空气中隐约还夹杂了些许令人不悦的腥燥味。
他并不习惯这种味道。
可当南宫家的妹妹出现时,那些令人不快的气息从他身边瞬间消失了。
在他的感官中仅存下来的,是对暑假生活隐约的期待,是他从未接触过的蓬勃旺盛的生命力,以及初次光临少年心扉、令他难以抗拒的悸动。
他紧闭着嘴唇站在一旁,听着妹妹和她的母亲说话,在旁人没有注意的间隙中,将她的身影悄然收入眼底。
她像一棵小树苗似的,倚靠在园长阿姨身边。红彤彤的脸颊上挂着汗珠,好像沾着露水的新鲜桃子,让人莫名其妙想要咬上一口。
讶异于自己奇怪的想象,晴朗难为情地移开了视线,又听见妹妹诧异的声音——“咦?他是男生啊?!”
因为长相清秀干净,他从小就被很多人认成了女孩。
习惯了他人异样的眼神,晴朗也不把这些评论放在心上,但阿弥的表情却令他陷入了自我怀疑——她是不是觉得我……没有男子气概?
他又忍不住看了女孩一眼,看见她眼中的震惊和微妙的嫌弃。
但这种嫌弃,似乎并不是针对他的长相,而是因为他要给她补习数学?
“你好,晴朗哥哥……”
等到大人嘱咐完要事,名叫“南宫弥”的女孩,最后还是皱着眉头不情不愿地开口和他说话了。
她鼓着明亮水灵的大眼睛,郁闷不已地看着他。
委屈又愤懑的表情,让她在炽热的阳光下看起来像一块烘烤过头起了皱皮的戚风蛋糕,甘甜中弥漫着一丝苦涩的焦糊香气,悠长的余味透过她浅褐色的眼眸,叛逆地闯入少年的胸腔。
在女孩固执的注视中,晴朗拘谨地握紧了手指,那颗年轻的心脏无处可躲,陡然间砰砰乱跳。
当热意袭上耳根时,他才终于感受到,悠长的假期,将从这一瞬正式开始。
在来到瑞拉花园之前,晴朗大部分的生活,都是在书本的陪伴中度过的。
由于父母工作繁忙,很少能照顾到他,日常生活都是保姆给他料理一日三餐,其余时间他就自己在家看书。
母亲安娜偶尔在休息时,会给他做点吃的,但是她并不精通厨艺,就算是喜欢的面包,也时常会烤糊。
对晴朗来说,家的味道,是位于市中心的高层公寓中的清冷空气,是打开所有灯、裹紧了被子也不能温暖身心的幽寂感。
瑞拉花园里的夜晚和他经历过的每一个夜都有所不同。
山间的夜空格外宁静柔和,清脆的虫鸣取代了呼啸而过的引擎声,夜空中的星星也比在城市里见到的更多。
第一个夜晚,躺在陌生的环境里,晴朗认为自己肯定会彻夜难眠。
可是看着另一张床上安睡的父母,听着他们平稳的呼吸声,他感受到了一种奇异的安心感。
那是他在偌大的公寓中独自生活时,从未体会过的。
盛夏的花园里不可避免的有些蚊虫,墙角的蚊香液亮着灯,长嘴的蚊子有气无力地在空中挣扎,虚弱的嗡嗡声,落在他的手臂上。
旁边床上的父亲翻了个身,薄毯窸窣作响。
晴朗看了看父亲熟睡的背影,随后对着摇摇晃晃的蚊子吹了口气。可怜的家伙落到地上,很快就没了动静。
房间忽然安静下来了,他调整了一下睡姿,面朝着窗户的方向,看着被月光镂刻出的窗型,缓缓闭上眼睛。
住在楼上的老板一家才刚刚下班,窸窣的脚步声缓缓消失在三楼。
听见女孩说星星好亮,躺在床上的少年微微笑了起来。
她的声音不大,但是脆脆甜甜的带着笑意,就像玻璃瓶的星星糖。
与众不同的夜晚,已经开始让他有些喜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