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衣惊喜地同偏居一隅的陈沁说话,
“主子,您瞧,世子爷又给您送来首饰了。”
不用看,陈沁就知道是翠玉阁的东西。
她病弱的脸上难得泛起一丝红气,羞赧打开,拿出其中最出彩的一只珠钗,金丝雕成的蝴蝶轻轻震颤,仿若在飞舞。
她欢喜极了。
却又不敢声张,连忙命绿衣将东西放好。
自从她丈夫,吏部尚书的庶子死后,陈沁惊惧之下流产,被婆母认为克尚书府,因此被送到这春花院。
她正寻死觅活之际,采花贼一事令她与儿时交好的弟弟贺瑄再度熟悉起来。
得知她的遭遇,贺瑄大方出手相助。
同时也会时不时会送些首饰与银钱给她,好方便她支用。
可惜贺瑄毕竟是男子,不懂女人间的门道,她一个丧夫丧子的寡妇,若是真天天打扮,那不正是坐实了与贺瑄有染吗?
自从采花贼一事后,她婆母对她横眉冷对,好几次叫她'意外'撞见后悔娶她入府的言论。
可这是她的错吗?
夫死子死,她一名无父无母的孤女,除了依附儿时可靠的弟弟,这偌大的尚书府哪还有她的容身之处!?
绿衣将首饰盒放进最高处的柜子里,里面已有好几个这般锻造的盒子了。
大额面的银票更是被塞在最底下。
绿衣管理陈沁的账面,知晓大概有两千两现钱,加上这些首饰,估摸着三千两是有的。
既然是世子爷给的,那就是正当财产。
闻言,她愤愤替陈沁打抱不平,“尚书夫人就是见不得您好过,才非要这般作践您!”
姑爷娶陈沁,本就是冲喜,要不然怎么会娶寄住在荣国侯府的一位表姑娘。
她主子多好的人,对吏部尚书府一家人掏心掏肺,结果姑爷死后马不停蹄将她送来这处偏僻小院。
若非世子爷救济,只怕她和主子就要被害死在尚书府了!
陈沁叹气,让绿衣莫要再说了,
“该去娘那请安了。”
两人因首饰一事来的迟了,上首的尚书夫人脸色登时难看了几分,见陈沁主仆僵着身形站在原地,她臭脸讥讽道,
“今日该由你来布菜,你陈氏是又忘了吗?”
话落,陈沁摆手道歉,苍白的脸上闪过一丝委屈,
“娘,儿媳因事耽搁些许。”
尚书夫人神情愈发难看。
“既然弟妹来了,就由她来罢,她记性好,伺候您细致入微。”尚书夫人旁边的女子笑着解围,搁下筷子让给陈沁。
陈沁低头,快步上前。
她谨记尚书夫人的喜好,柔弱却细心地布菜,现场的气氛逐渐缓和起来。
……
傍晚。
芝芝正给贺瑄缝制因骑马追逃犯而破了口子的衣裳,四个贴身婢女里原身的手艺是最好的。
但自从一个发卖了后,她的便接手了伺候贺瑄沐浴的活计,这会柏儿实在头疼将衣服送来给芝芝,拜托她帮忙。
“世子爷的衣裳金贵,我怕缝坏了。”
芝芝没有拒绝。
她循着记忆,慢慢动手,一刻钟后竟然真的缝好了。
芝芝将衣裳叠好,欲放进贺瑄的衣柜里。
这时,外头忽然喧闹起来。
是贺瑄回来了。
芝芝快速放好,甫一出门,便看见冷着脸的贺瑄擦着她的肩膀而过,芝芝口中惊呼踉跄一下,好一会才稳住身形。
“出去!”
他冷声呵斥道。
芝芝垂眸,快步离开了。
晚饭过后,芝芝才知晓贺瑄又遭人弹劾了。
这回并非吏部尚书府,而是为大理寺主簿贪污一事,谴责贺瑄办事不力,任凭底下人贪赃枉法。
主簿被当场逮捕,而贺瑄罚了一月俸禄。
谁都知道大理寺有各方各派的人,就算是直系下属也并非真心听从贺瑄的命令,但谁让他处事过于冷硬不留情面。
得罪了京城一大批人。
要不是他身后站的是皇帝,只怕这一回定要他吃吃苦头。最后皇帝只是不痛不痒的罚了贺瑄一月俸禄。
这些勋贵子弟,哪个是靠俸禄活的?
一年的钱都不够买下贺瑄今早给陈沁送去的首饰。
贺瑄心情不好。
芝芝心情却尚可。
贺瑄身为剧情男主,最后的结局是拥有无上权力与财富,孤寡过了一辈子。
他与陈沁自幼相识,但感情与其他家庭里的兄弟姐妹无差别,就是以姐弟相处。
后来,长贺瑄两岁的陈沁在十六岁时被李氏迅速出手嫁给吏部尚书的庶子,离别前她哭着与贺瑄道,
只有男主能给她撑腰,若是没有男主在,她一介孤女怕是要被吏部尚书府吃了去。
嫁去尚书府的七年,她与丈夫夫妻恩爱,男主也渐渐松了关注。
直到她意外成了寡妇,男主在捉拿了采花贼后,与她逐渐熟悉起来。
恰逢李氏为贺瑄相看妻子,在发现贺瑄竟然陆陆续续给出陈沁不下万两的钱财后,她当机立断,揭发了陈沁的祸心,与吏部尚书夫人联手把人送去尼姑庵。
可自觉受尽苦楚的陈沁哪里甘愿,大概天也在助她,年宴上贺瑄误食了催情酒。
碰巧撞见陈沁被尚书府的下人羞辱,他出手相帮,可面对陈沁心甘情愿脱衣后,他仓皇逃走。
两人的身份到底是相隔万里的,他不愿辱她,于是跳下冰河,冻了半宿,压下药性后子嗣功能也无了。
之后,陈沁还是成了贺瑄的小妾。
只是李氏恨毒了她,两人相争,李氏被气的早死,而陈沁多活了几年,身体病弱坚持不住也走了。
芝芝准备在年宴时动手。
恰好,过了年便是来春。
她估摸着那时候贺瑄的婢女也该找好了。
荣国侯府的婢女都是精挑细选的,贺瑄院里的更是,还得经过重重选拔。
待李氏首肯过后才行。
今日贺瑄回来的早,沐浴也早。
他进了浴房,发现柏儿白着脸赶来,讷讷给贺瑄送上更换的衣裤。
“怎的是你?”贺瑄蹙眉,他习惯芝芝伺候,甫一见到柏儿便有些不耐。
今儿芝芝在绣房忙活,伺候贺瑄沐浴的事便成了她。
瞧见贺瑄的冷脸,柏儿心脏一个哆嗦。
她连声解释,
“芝芝手巧,给您补衣裳去了,是以奴婢前来替您布置浴房。”
她匆匆放好急忙熏过香的衣裤,心下暗忖,芝芝不止手巧,熏衣服也厉害,往常瞧她轻轻松松熏完,轮到自己却费了好大一番功夫。
香不能过多,也不能过少,若是味大熏到世子爷就是她的罪过了。
柏儿见贺瑄没有吱声,猛松一口气告退。
坐进宽大的浴桶里,贺瑄闭目沉思,弹劾他的言官背后站着的是他的政敌,两人看不惯许久。
上回他去吏部尚书府一事,就已然盯上了他。
看来,这段时日最好不要再去尚书府了。
陈沁收了他不少银票,大抵是能过好这个冬天。
先前趁着捉拿采花贼,他进去过春花院,院里奴仆稀少,连煤炭也是呛鼻的最次一等炭。
吏部尚书府对陈沁无礼,不正是对荣国侯府无礼么?!
这让贺瑄怎能不怒?
他压下种种怒火,沐浴更衣后让小厮私底下运送一批上好的银丝炭去尚书府,叫陈沁有事可在年后来联系他。
过了正月,就要过年了。
大理寺事务愈发繁忙,他暂时抽不出时间来处理这些琐事。
因此,接连好几日,贺瑄归来都超过了子时,甚至有一次丑时(一点钟)才归。
芝芝只好尽量热多些水,以备不时之需。
翌日。
芝芝打着哈欠上值。
她心下有些不耐,倒霉催的又要上班。
贺瑄起得早,那下人自然得起的更早。
这不,寅时(五点钟)爬起来,过一刻钟贺瑄又精神奕奕出来练武了。
他清晨只是用热水擦擦身子,倒不用再沐浴。
芝芝在一旁垂眸候着,见贺瑄利索脱下里衣,芝芝飞快将沾湿的帕子敷上去,从后背给他擦了擦。
她动作细致又轻柔,每回擦得贺瑄都不得劲。
瞥了一眼几乎矮了他一个头的温顺婢女,他到底是没说什么。
朝廷隔十天才上一次朝,五品官员才能上,大理寺少卿是从四品。
今日他穿的是官服,相较常服稍显繁复。
眼见婢女越凑越近,贺瑄不得不伸出手抵住她的额头,白洁嫩滑,触感极好。
芝芝昂首疑惑。
他清咳一声,
“罢了,我自己来吧。”
这般穿下去,他得多费些时间才能走。
芝芝哦了一声,顺从退开了。
手指从温热的额面离开,重新覆盖在凉凉的官服上,贺瑄无意识缩了缩指尖。
他不着痕迹瞥了芝芝一眼,
“今日事多,丑时才归,你可晚些热水熏衣。”
说完,他迈步出门。
芝芝却顿时气恼不已,天天半夜三更才回来,摊上他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幸好她明天不用当值,不然这日子是真没法过了!
待贺瑄忙完回来沐浴,芝芝才安心睡下。
隔天。
芝芝捂着被子也能听到窗外传来威风作响的剑气声,她猛的钻进被窝里,蜷缩成虾尾,直到没声了才沉沉睡去。
当奴婢还有一点不好,那就是隔音太差。
主子一有什么动静,她们都能听见。
贺瑄要水洗漱后冰冷冷的呵斥声令芝芝蹙了蹙眉尖,
“擦拭力道太小,换人来!”
松儿都快哭了。
她能换谁来?
守门的粗使老嬷嬷么?
世子爷怎生忽然变得难以伺候?
以往可没这么折腾过她们。
她飞快唤来力道大的柏儿,涨红了脸替贺瑄迅速擦完,贺瑄穿上常服沉着脸离开。
小厮徽墨快步跟上贺瑄,
“世子爷还在担忧大理寺的悬案?”
那是一桩放在大理寺有五年的悬案,被贺瑄翻出来,近日一直在思索破解。
自他家世子爷入大理寺后,一改懒散作风,雷厉风行的解决了不少案子。
京城百姓都夸世子爷为民造福,是个好官。
但其中牵涉的利益得罪了许多势力,有时徽墨都想劝世子爷不要那么勤勉。
谁知贺瑄脸色霎时一滞,他抿唇上马,不快瞥了徽墨一眼,
“要你多嘴。”
徽墨噤声,不知怎么惹了他。
贺瑄想到他院中的几个婢女,除了芝芝心思灵巧,其余两个俱是笨拙之人。
方才他不过呵斥一声,两人便手忙脚乱慌得不行。
晚间。
他归来时发现伺候他沐浴的又是松儿,登时拧眉不悦道,
“以后都让芝芝来,你去小厨房伺候。”
三个婢女各有分工,芝芝主要负责热水熏衣与日常饮食,松儿柏儿负责其余事务。
但几人轮值时,分工亦会有交叠。
这会听到贺瑄的话,松儿连忙跑去芝芝房门唤她去伺候。
芝芝快气死了!
好不容易她在床上偷懒了一天,结果大晚上还要被贺瑄拉来干活!
封建社会真是可怕!
芝芝忍下气,临进门换了张怯怯的柔弱脸庞,抱着松儿熏好的衣裤进去。
贺瑄坐在浴桶里,见状随口问了一句,
“怎的这般迟才进来?”
却不料,下一瞬肤若凝脂、素白脸蛋的婢女惊恐万状地哭出了声,怯懦道,
“世子爷,都怪奴婢手笨,耽误了您的时辰……”
她竟然是吓得哭了。
贺瑄胸口仿佛被堵了气,他是会生吃人吗?
因此白日里还夸了她,这会贺瑄又几分不耐斥道,
“滚出去!”
芝芝忙不迭滚了。
事后,沐浴一事落到了柏儿身上。
她与芝芝对视一眼,露出一抹惨白的笑。
世子爷性情大变,苦的只有她们这些下人。
芝芝活计逐渐轻松起来。
日子过的飞快,眨眼间就到了小年。
京城里过年的气氛热闹,张灯结彩喜气洋洋。
临近过年。
大理寺的案件逐渐变少。
贺瑄刚解决一桩悬案,这会难得傍晚就归来。
芝芝发现他少与友人出门游玩,或许他作风太过刚直,根本就没有朋友吧。
芝芝暗下嘀咕。
须臾。
便有小厮道贺瑄的好友上门拜访。
芝芝轻嘶一口,打脸了。
贺瑄的友人长相也俊俏,但稍差贺瑄一些,毕竟贺瑄才是男主。
男子朗笑着拥住贺瑄的肩,正与贺瑄交流他离京几年的心得,余光忽而扫过一张清丽绝尘的小脸。
芝芝不明所以同他笑了笑。
友人顿时惊慌失措,同手同脚与贺瑄进了书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