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警局出来,庄晓梦整个人都憔悴了不少:她弱不禁风的身子在秋风的吹拂下,仿佛随时都有倒下的可能。好在洛阳始终陪伴在庄晓梦身旁,才不至于让她在刚才的情境下慌乱无措。那名身穿白色警服的男子拒绝了庄晓梦想去探望小陈的要求,只因目前案件尚未厘清,小陈的遗体还无法曝光在众人面前。
夕阳褪去了最后一抹光亮,街道边昏黄的路光灯也还未亮起,整个世界依旧沉浸在灰蒙蒙的一片之中!洛阳满脸担忧地看了看身旁的庄晓梦,见天气转凉,她只有不断地在庄晓梦胳膊上摩挲着,帮助她保持着体内的温度;因为庄晓梦一直望着警局门口那块牌匾,不肯离去——“为人民服务”。
洛阳不敢出声惊扰庄晓梦,她害怕自己无论说什么都能瞬间击倒庄晓梦。忽然,一声尖锐刺耳的警笛声响起,庄晓梦和洛阳纷纷朝着声音响起的地方望去;只见,警局门口的铁栅栏缓缓收缩起来,一辆红光闪烁的警车突然急速从两人眼前滑过。
庄晓梦眼睛也不眨一下地一直望着那红光离去的方向,直到夜空中不再有警笛声响起,她才终于张开口说道:“你知道这个世界有着这样一群人吗?他们的名字不知真假,他们的存在也悄无声息;他们没有家人,没有朋友,没有爱人,没有身份,就像暗夜里的精灵一样生活在我们看不见的危险之中。我们一旦有困难可以马上向他们求助,可一旦他们陷入了困境,我们想救他就会难如登天!因为危险总会比我们更快一步找到他......”。
洛阳听不懂庄晓梦的话,但她能很明显地感受到庄晓梦在哭泣。她的悲伤好像不是为了自己,也不是为了那个担心了好几个小时的人,而是为了她口中那群没有名字的“暗夜精灵”们......
秋风越发的凉,洛阳担心庄晓梦染上疾病,于是,不顾庄晓梦的意愿,强行将她带回了医院。病床上,庄晓梦神情涣散,只是呆呆地看着自己手机里那条不知名的陌生短信,沉默不语。
洛阳感到越来越无法理解,庄晓梦如此担心的那个人,在得知她性命无忧之时,仿佛那一瞬间就放下了;好像她担心的不是那个人,而是那个人是否存在而已。相比庄晓梦口中的那位妹妹,她好像更担心的是那位“小陈”。
就在俩人都沉默之时,病房大门突然被打开了。一名女护士走进来,有些生气地埋怨着:“病人和家属不要乱跑,医生夜里也是要查房的!刚才没看见你们,人医生来了一趟又一趟!要是她在院外出了点儿什么事,是你们负责还是医院负责?”。
洛阳听闻,立即点头道歉。那女护士见洛阳态度诚恳,这才放过俩人,可仍旧有些气愤地走出了房门。
或许是那护士的到来唤醒了庄晓梦,她这才呼出一口气,关掉手机,好像整个人又重新活过来了一样,眼里终于有了光亮。洛阳见状,微蹙着眉头小心翼翼地向庄晓梦问道:“你好点了吗?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庄晓梦抬起头看向洛阳,缓缓开口道:“洛阳,你有没有向那个你喜欢的人表白,向他说出你的心意?”。
洛阳愣了愣,没想到庄晓梦会突然向她问出这种问题。思索片刻后,她才慢慢摇摇头。
庄晓梦见洛阳摇头,随即将自己的目光望向窗外,徐徐说道:“去说吧!去告诉他你自己的真实想法,不要给自己留下遗憾。也许,可能,我们再也没有机会了呢?”。
洛阳见庄晓梦神情迷茫,整个人就像是没了精气的躯壳,忍不住关心道:“你是在替那个“小陈”说话吗?”。
听见“小陈”的名字,庄晓梦终于再也忍不住悲伤,在寂静的房间里开始放声大哭起来。庄晓梦的哭声很小,却弥漫了整个房间,差点儿击溃洛阳的防线;这是在她认识庄晓梦以来,第二次这么强烈地直观感受庄晓梦的崩溃。
洛阳站起来坐在床沿上,一把将庄晓梦搂进怀里,一直轻拍着庄晓梦的后背安慰着她。她不敢再说什么,可又觉得庄晓梦隐忍了许久,觉得庄晓梦需要一场情绪的释放,便说:“我不清楚你口中的「小陈」是一个什么样的人,但我觉得他一定是一个很好的人。也许,他只是去往另一个世界,在那个世界里,他一定能过上比现在更好的生活。”。
庄晓梦的哭声持续了很久很久,直到整个房间内外都安静了下来,她才缓缓从洛阳的怀里抽离,然后一边啜泣着一边对洛阳说:“洛阳,我觉得好累,我真的觉得好累!大家不总说好人有好报吗?为什么我没有看到这句话在小陈,在我哥身上印证?”。
洛阳沉默了,她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解释,因为这两个人于她而言,都太过陌生了......
庄晓梦突然冷笑一声说:“我跟你说这些干嘛!好像一个疯子,在问你黑夜为什么是黑色的一样。”。
洛阳却并没有觉得有何不妥,而是回道:“因为夜里没有光。光照不进的地方,就是黑色的。”。
见庄晓梦不说话,洛阳又继续说道:“不管你跟我说什么,我都愿意听着。可能我没办法给你什么建议,但我愿意做一个倾听者,就像你愿意听我讲故事一样。”。
庄晓梦忽然深吸一口气,靠在床头,双目注射着前方像雪一样白的墙壁,说:“我和陈陆星其实并不熟,我们相处的时间很短,甚至根本没见过几面。我第一天见到他的时候,他一个人静静地坐在角落里,独自喝着桌上的酒。面对前方血淋淋的一片,陈陆星表现得太过淡定,那时我便觉得,陈陆星一定是一个心狠手辣的混蛋!”。
“我对他逐渐产生怀疑是因为,在那场交易之中,陈陆星每次说话看似在要颜巧巧的命,却总让我觉得他是在警告那个人。可能是我天性敏感吧,陈陆星的每一次动作都会让我不自觉地想弄清楚他的目的。”
“颜巧巧从医院出来那天,我在公司楼下碰见了陈陆星。那天,是我们迄今为止,在得知他身份后,唯一坐下来好好说过一次话的一天。”
“我问陈陆星,为什么选择做这个职业?他说,因为他觉得抓人的时候他最帅!”
“我问他,你不害怕吗?他说,做坏事的人才应该感到害怕。”
“我问他,你难道不想过正常人的生活吗?他说,我的目的就是让你们过上正常人的生活。”
“我说,可是没有人知道你做了什么。他却说,我自己知道就足够了。”
“我又问他,你难道不想和家人,和喜欢的人永远在一起吗?他沉默了很久才说,想。”。
“那一刻,陈陆星沉默了,我也沉默了。我们都没有再说话,后来是陈陆星主动说起,他说,「我有一个喜欢了很久很久的人,她是第一束照进我生命的阳光,是我从小就决定要一直保护的人。我们一起上大学,毕业后,她教书育人,我就抓坏人,我们一起强强联手,让世界变得更美好;但是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她我喜欢她。」”
“我问陈陆星为什么不告诉她?他说,我不想给她一个不安定的家,我也不想她守着一个不安定的我。”
“我说,如果她自己愿意呢?陈陆星却痴痴地笑了;他笑得很好看,很干净,很透明,是我见过的笑容之中,笑得最灿烂的!陈陆星始终没有回答我的问题,直到我们分开,他也没有给我一个答案。”
听到这儿,洛阳通过自己一整天下来的判断,好似明白了庄晓梦口中这位「小陈」的特殊身份,便问道:“所以你让我去表白,是怕自己也会像那位陈陆星一样,留有遗憾吗?”。洛阳听的出来,庄晓梦那番话并不是说给她听的,而是说给庄晓梦自己听的。
夜已深,经过几个小时的折腾,在跌宕起伏的情绪之中,庄晓梦也终于感到了些许困倦。她没有回答洛阳的问题,只是觉得双眼有些沉重,便忍不住闭上眼沉沉的睡去。洛阳见状,只好将庄晓梦的床头放下,让她能够平躺着睡下。
在安顿好庄晓梦后,洛阳这才静悄悄地打开房门,来到走廊外。在一偏僻又幽暗的地方,洛阳犹豫了很久,才打开手机,给一没有署名的电话号码发去一条消息:“她已经睡下了。”。
长长的走廊上,无边无际的阴冷从四面八方袭来。晚秋的天气,虽然有些凉但远没有冬季的冷刺骨。洛阳站在窗口处回望着整个走廊,白日里人声鼎沸的走廊此刻却鲜有人走过,或许是太过安静的缘故,洛阳不自觉打了个哆嗦,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虚妄之中,一切都变得冷冷清清起来。
洛阳不敢在走廊上停留太长的时间便又回到了病房内。此时,庄晓梦放在床边的手机突然亮起,一个清脆的铃声自庄晓梦耳畔响起;她猛地睁开眼,只见洛阳正拿着自己的手机,无助地望着她说:“朗月的电话。 我刚刚想给你调静音,她就打过来了。”。
洛阳将庄晓梦的手机递到她面前,庄晓梦却说:“你接吧!我担心她会发现。”。
洛阳摇了摇头,只好收回右手,接通电话,说了声:“喂,晓梦不在。”。
庄晓梦一直躺在床上默默注视着洛阳,她只见到洛阳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哭笑不得地尴尬一笑......没多久,洛阳就挂断了电话并将手机还给庄晓梦,好似受了什么委屈似地冲庄晓梦不满道:“你故意的吧!故意让我接。”。
庄晓梦却只是浅浅地笑了笑,并不予以回答。
洛阳眯着眼看向庄晓梦,带着些怒气说:“你难道就不好奇朗月跟我说了什么吗?”。
见庄晓梦依旧不说话,洛阳只能缓缓叹声气,说:“你知道朗月不待见我,听见我的声音,她大约就不会一直问长问短地说个不停。你也不会暴露住院的事了!”。
庄晓梦点点头,表示洛阳说对了!洛阳见状也只好由着她去,随即无奈地走到床头将里面的陪床撑开,并从柜子里取出一条毛毯,在庄晓梦床边躺下。灯光被熄灭的那一刻,两个人瞬间不约而同地纷纷睁开了双眼;黑夜之中,两个人的思绪各自飞舞,仿佛在沿着一条没有轨迹的道路踽踽而行。
两天之后,洛阳陪着庄晓梦出院了。在这段时间里,没有人打扰过庄晓梦,也没有人询问庄晓梦的近况,仿佛所有人都在无形之中相约好了一般的默契。然而,庄晓梦出院后的第一件事,便是匆忙赶到陈陆星的葬礼上去。
阴沉沉的天气,街道上的人们依旧按部就班地各自奔向各自的生活。谁也不曾想到过,于他们而言普通又平凡的这一天,却有一位烈士正归入虚妄之中。庄晓梦在政委处得知陈陆星的葬礼后,便与洛阳分别,独自前往。
进入烈士陵园后,庄晓梦一个人独自站在一处默默注视着前方。前方站着形形色色无数人,有人身穿制服,手拿白花,眼神中满是不屈;有人身着便服,只在一旁抽烟或是沉默不语;也有人身着一袭黑衣,脸上竟是无尽的悲伤。庄晓梦的眼神有些飘渺,她没有时间仔细观察其他人,却唯独对其中一位披头散发,头戴白花的女子尤为好奇。
那名女子搀扶着一位年纪稍大的中年妇女,她的眼神坚定而又刚强。在那女子身旁,不无阵阵哭泣声传来,可那女子却一滴泪也没有流下过。庄晓梦猜测那位中年妇女约莫就是陈陆星的母亲,因为痛失爱子,却又无能为力,只能用眼泪洗去一时的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