廷尉寺的天,直接塌掉了半边。
周昭心中直犯嘀咕,她朝着李淮山斜后方看去,在那里有一张小桌案,坐着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他的右手握着笔,左手边则是放着一把长剑,看样子是平日里专门跟在李淮山身边的属官。
“既然人都来了,那便开始罢。”
李淮山的话音一落,他身后的少年郎便端来了一个木架子,放在了桌案正中央。
这架子造型颇为特别,底座之上立着六根细木柱,木柱之上串着算盘珠子。左侧三根下方依次标注着徐筠、陶上山、李有刀;右侧的三根则是写着何鸣銮、严松……,最后一根柱子下李穆的名字是新换上去的。
左院的算珠是红色,而右院则是绿色。
周昭想起之前闵藏枝说的两院大比之事,再看看李穆那个空空如也的柱子,瞬间明白了他为何要抢案子,大约是每一颗珠子都代表着破了一个案子,只是不知道这个周期,是多久。
这简直就是公开处刑。
周昭坐在李有刀身后,都为廷史们感到了压力。
她想着,再看李有刀,那小老儿塌着腰,时不时地点点头,感觉随时随地都要睡过去。
也不是,老李他就没有压力。
“同在廷尉寺的屋檐之下,谁办了多少案子,一目了然。此旬的大案同疑难杂案,常左平同关右平各自说说。”
李淮山话音一落,那边的关右平便开了口,“齐国有一难案上递,有妇徐氏遭夫君武邙殴打二十余载,月余前,徐氏再遭殴打遂反抗,当场暴杀武邙,罪证确凿。杀人偿命,齐官判徐氏死刑。但徐氏同武邙的一子三女皆是不服。”
“四人鸣冤上书,要求判徐氏无罪,齐官不决。”
关右平的话音一落,众人开始议论纷纷起来。
周昭认真的听着,不由得心潮澎湃,她很想要说出自己的见解,但是她知晓,如今还没有轮到她上桌。
这可不是一般的讨论,若是廷尉寺给出了判决,日后这个案子便可以作为判例,影响后来所有类似的案子。
“杀人者偿命,此乃铁律,不可更改。且此案之中,徐氏之举不便判定,她是在反抗中失手杀人,还是蓄谋已久在被殴打的过程中伺机而动杀死夫君武邙?
且就算徐氏是前者,但一旦认定徐氏无罪,后来的案子便不好判了。公说公有理婆说婆有理,届时每一个类似的案子,都要上决廷尉寺,让我们坐在这里讨论吗?”
说话之人是那右院的何廷史,“判罚当从严。”
他的话音一落,先前还在打盹儿的李有刀噗呲一下笑了出声。
他笑的太过猖狂,所有人都看了过来,坐在身后的周昭都能感觉得到何廷史的眼刀子波及到了她的身上。
她双目亮晶晶的,并不像旁的来听会的小跟班那般低垂着脑袋,努力让自己变成透明人。
周昭只恨不得撸起袖子,自己个上!
“李有刀,你今日又喝了多少酒,隔得这般远,老夫都能闻到你身上的酒味。”
李有刀摸了摸自己的胡子,一副滚刀肉模样,“老何啊!你真是年纪大了,怎么这般健忘?我有疾,没有饮酒身上也会散发出醉人的酒味,你是第一次认识我么?还在廷尉大人面前上这么幼稚的眼药。”
他说着,懒洋洋地看了过去,“再说了,懒政不可取!食君俸禄,当与君分忧,你怎么可以因为日后的案子要多费心,便直接让一个被恶鬼暴打了二十年的可怜女子去死呢?”
李有刀一边说一边摇头,“老夫且问,何大人途中遇匪,在生死存亡之际,可能反抗救下自己这一条老命?”
何廷史冷笑出声,“可武邙并非是匪徒,徐氏也不是可以剿匪的官。”
李有刀叹了一口气,“对那徐氏而言,武邙是比匪徒还凶狠的恶鬼。怎么,何大人要说,官员可以自救,百姓只能坐着等死?”
左院右院的人,开始噼里啪啦的吵了起来。
右院那三人不动如山,嘴皮子跑得比马车都快,开始引经据典。
再看左院三人,徐筠用手拍桌子还不够,他已经开始上脚了,便是有理都显得无理了。
陶上山感觉已经躺在棺材里上了山,他脸上带着平和的微笑,对方不管说什么,他都只是嗯、啊、哦的回应。
唯独李有刀战力彪悍,冷嘲热讽舌战群儒!
周昭瞧着,只觉得幻灭无比,她感觉这群老头子很快就要使出必杀技薅头发了……
终于,李淮山开了口,“杀人为何需要偿命?因为人命贵重。岂可死命贵重,活命轻贱?徐氏之举只为活命,并非乃是蓄意杀之,属实情有可原,死罪可免。”
见有了论断,老头儿们整理了一下自己的头发,又掸了掸衣襟上的褶皱,恢复了之前道貌岸然的模样。
周昭嘴角抽了抽,又听常左平道,“此旬左院旧案处理百数,摘星楼倒塌案同鬼新娘案凶手已经捉拿归案,且成功解救了被掳走的右院同僚!”
周昭听着,为对面坐着的秦朗默哀了一瞬间。
常左平说着,神色淡淡,并没有嘲讽之色,但对面的右院之人却是一个个面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李穆同秦朗更是恨不得将头栽到桌底去。
周昭瞧着已经嘚瑟到抖腿的李有刀,不由得翘起了嘴角,这小老儿是有多幼稚啊!
“在摘星楼案中,我们在东水之滨发现了一处山庄,很有可能是前朝余孽,北军已经在秘密搜查了。”
李淮山闻言,点了点头,见右院没有什么要说的,他沉吟了片刻说道,“此事至关重要,我也去那里看过了,养蛊怕是养的探子同刺客,我已经禀告了陛下。
当年前朝城破,确有遗孤流落在外,那人被称作公子予。算算年纪,如今公子予还是孩童,并不足以为惧。但就怕有人扯着他的虎皮做大旗,试图谋逆。
最近老夫收到风,那公子予身边有四位厉害的细作,如今很有可能已经潜伏在了长安。虽然追查反贼护卫长安,乃是北军职责。但我们廷尉寺亦是责无旁贷,诸君若是在最近的案子中发现了蛛丝马迹,还请第一时间知会与我。”
周昭眸光一动,神色逐渐凝重了起来。
她伸出手来,摸了摸一直放在袖袋里的天马龙驹。
这东西,会是公子予的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