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阳宫是大虞朝皇家的避暑别院,这十几年间,除了留守的宫人每日打扫,每月修缮之外,就再没有来过其他人了。
圣驾驾临前,华阳宫里里外外都重新修缮清扫了一番。
墙面和立柱重新漆了,雪白的墙和朱红的立柱显得异常绮丽。
园子里的枯败的花木都尽数拔了个干净,种上了凤凰山里没有的稀罕品种。
书房里的摆设更是焕然一新,虽然这里远离了汴梁皇城,但处处都有大内文德殿的影子。
李叙白恭恭敬敬的行礼请安,不动声色的打量了四周一眼。
心中暗叹,难怪官家一刻都离不开余忠,看这书房打点的,官家出趟远门都像是回了家。
赵益祯听到李叙白的请安声,抿了抿薄唇,骤然把桌案上的折子扔了下去:“自己看看,好好看看。”
李叙白早就从盛衍明的口中听到了御史弹劾一事,也大约能猜到这折子里的内容,着实没有什么惶恐之心,淡定的捡起折子,默不作声的看下去。
这不看还不觉得,一字一句的看下来,李叙白真的绝望了。
竖版繁体字,真的很伤眼!
他不耐烦的合上折子,磕了个头:“陛下,微臣冤枉,这是他们诬陷微臣,求陛下明察。”
“冤枉?”赵益祯笑了:“麻大郎的事儿,你没有包庇?”
李叙白直起身子,坦然道:“陛下,麻大郎还关在汴梁府大牢里,案情也未查明,微臣哪有什么包庇,微臣连他的面儿还没见过。”
赵益祯当然知道这折子里写的都是些欲加之罪,李叙白当真是冤枉的,但他必须得有个态度出来,总不能叫群臣暗中诟病他有失偏颇。
“麻四郎的事,你又怎么说?”
“陛下,麻四郎冲撞了圣驾,理应受罚,微臣已经将他交给武德司了,要杀要剐,都按着律法来。”李叙白更加的坦然了。
赵益祯狠狠的剜了李叙白一眼,气笑了:“冲撞了圣驾就要杀要剐,你当朕是什么,暴君吗?”
李叙白笑了:“陛下是仁君,是最宽仁的了。”
赵益祯无奈的摇了摇头,又问道:“那强取豪夺,收受贿赂,你又怎么分辩?”
李叙白大呼冤枉,从怀里掏出一页薄纸递上去。
“这是什么?”赵益祯诧异的接过来。
李叙白道:“这是昨夜路路通车马行的苏掌柜给微臣列的清单,约定好了三日后,他登门前来取这清单上的银钱。”
赵益祯愣了一下,仔仔细细的查看起来。
这清单上一项一项罗列的十分清楚,从大小到用料,从名称到颜色,从雕花到做工,乃至最后的银钱,都写的详尽细致。
明细的最后面,写明了清单签订的时日,落了路路通车马行的掌柜和李叙白的签章。
更是约定了交钱的时日。
这清单签订的时日晚于御史台的御史上折弹劾李叙白的时日。
御史台的御史弹劾李叙白一事,是秘而不宣的,尤其不可能泄露给李叙白。
李叙白入朝时间又短,还没来得及笼络心腹,就更不会有人提前给他透漏口风了。
也就是说,这张清单,是李叙白自证清白的实证。
事情发展到这一步,赵益祯总算是会心一笑,目光轻轻的往旁边一掠:“二郎,朕果然没有看错你,你的确每一步都想到了前头,也做到了前头。”
李叙白神情平静随着赵益祯的目光望过去,会意道:“陛下所思所想,便是微臣所思所想,陛下所愁所盼,微臣即便赴汤蹈火,也要为陛下排忧解难。”
这一番话说出来,李叙白心里暗自唏嘘,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这个穿越而来的异世之人越来越像个古代人了,也能流利的说出这么文绉绉的话来了。
“好了,起来吧。”赵益祯连连点头:“朕也知道这折子上多是无稽之谈,委屈你了。”
李叙白站了起来,听到这话,忙躬身道:“陛下,微臣惶恐。”
静了一瞬,赵益祯平静道:“麻家大郎的事,就交给汴梁府察查,你身为武德司副指挥使,身负重任,这些微末小事,你,还是不要过问的好。”
听到这话,李叙白心下一沉。
看来景帝是不想让他插手这件事了。
“陛下,若是,若是不让微臣插手这件事,那,那麻大郎不就死定了!”李叙白急切之下,脱口而出。
赵益祯脸色一变,怒斥道:“你放肆,你以为只有你才能还麻大郎一个清白吗?你以为满大虞朝就只有你一个忠臣良将吗,你把朕的汴梁府当什么了?都是些尸位素餐之辈吗!”
这话说得不可谓不重。
李叙白“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梗着脖颈道:“陛下,微臣并无此意,只是麻大郎是庶民,谢慧娘是官眷,汴梁府尹与谢员外郎同朝为官,同僚之情在前,受害之悲在后,汴梁府尹天然就会同情偏向谢家,判断上有失偏颇也是有可能的。”
“那你呢?”赵益祯冷飕飕的望着李叙白,对他的执拗并不认同:“二郎,你与麻大郎曾经是邻居,他还曾经在你危难之时出手相助过,难道你就不会同情偏向于他?继而判断上出了偏颇?”
听到这话,李叙白重重的磕了个头,神情有几分悲怆:“陛下,正因为微臣与麻大郎曾经是邻居,才会更了解他的为人和品行,才会笃定他做不出任何违法乱纪的事,而微臣跟谢家无冤无仇,更加会查明案情,秉公执法,陛下,”他目光灼灼,倔强而坚决:“微臣以为,放眼满朝,在此案中,微臣才是那个最中直之人。”
“......”赵益祯愣住了。
他重新审视打量了一番李叙白。
半晌,他才问道:“韩炳彦都与说清楚了吗?”
李叙白凝重点头:“说清楚了。”
“那你明白他的意思吗?”
“明白。”
“你明白?”
“是,微臣明白!”
“麻家这事,武德司的人和架阁库,都不能任你动用,你可明白这其中的困难重重?”
“......”李叙白微微挑眉:“明白,可微臣不怕!”
“......”赵益祯愕然:“赔上官位前程也不怕?”
“不怕!”
“赔上富贵荣华也不怕?”
“不怕!”
“为了区区一介庶民,值得吗?”
李叙白微微抬头,双眼卓然生辉:“不是庶民,是大虞子民,是陛下的子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