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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烛明服过药后就睡下了,却睡得不深,虞夕催推个门的动静就把她惊醒。

也没动弹,看着虞夕催走近。

猜到他要说什么,虞烛明先开口引出别的话题:“这些年,我华发见长。老虞你的气色倒是跟我们第一次见面时那般好。”

也能猜到禁术大概是在他体内根深蒂固了,轻易没法正常死去。

有些后悔干涉他人因果,虞夕催一直活着,雎国那几个人一定会想办法对付他,她多此一举把虞夕催带走……

知道她是什么性格,自然就知道她没说话是在想什么。虞夕催觉得虞烛明两世的性格都一样,有些天真,又真有实干,上一世是被他干涉,这事业没干成,这一世是干成了,在发扬光大途中中道崩殂……

人生就是这样无常呀,虞夕催默默地给虞烛明端来药,知道她怕苦,还带了几块蜜饯。

虞烛明没犯矫情,一口喝完药才享用蜜饯。

一头青丝其实没见几根白的,她不想活,江云浦却还把她照顾得很好。

劝了很久。

虞烛明只是沉默地听虞夕催把话说完,没发表意见,也没答应说要好好活还是要怎么样。

于是虞夕催就留了下来,配药,配膳食。虞烛明没拒绝,由着他们给她调身体。

偶尔能下地走动,会跟虞夕催对坐下棋,会跟江云浦去海边走,不过更多时候是去陪孩子们。

教他们手工,教他们诗词歌赋,玩京城那套文人雅士玩的雅活儿,什么曲水流觞,什么飞花令,都在岛上办起来。

到了夏天。

虞淮也来了虚映岛,对新君很不满。

他至今未娶,大半辈子给了大魏,见不得新君这样祸乱朝纲。

只是见了虞烛明,嘴边的话就变成了:“当官当累了,也想跟霁光一样歇会儿。”

虞烛明笑笑,没说话。

很多事情其实她看得清。

知道虞淮为什么辞官。

甚至勾卞的死,虞烛明现在隐隐约约觉得不对劲。

什么新君,新君以前是勾卞的徒弟。

可能查么,人家现在才是万人之上,她虞烛明连大魏都踏不进一步。

也就笑笑过去了。

虞烛明死在了那年秋天,秋很深的时候。

是重阳节,江云浦跟岛上的老渔夫安排学生靠岸的事,因着学生都是孤儿,重阳节难免想回去看一眼亲人的坟墓,此类的。因此他们这边会放假。

回来时,就看见虞夕催倚在他们房间前的桂花树下,眼尾微红,鼻尖也是。他发丝也乱了,可虞夕催没心思去收拾。凭着深秋的风继续吹。

意识到他哭过,觉得奇怪,虞夕催这样的人怎么会哭。

又看见了坐在门槛上的虞淮。

亦是一脸颓然。

当即猜到了什么,三步并作两步,经过虞夕催时,见到他对自己轻轻摇了摇头。

江云浦推开门,虞烛明的尸身已经被整理过,此时衣着整齐,双手交叉放在腹部,腹部已经没有起伏。

她没有呼吸了。

尽管很早就做好了这样的心理准备,江云浦依然是在推开门的瞬间,就跪倒在地。

那个陪他走了二十多年的女子,就这样,就在这个别人阖家团圆的日子,离开了她一直热爱的人间。

也离开了他。

江云浦几乎是爬到了她身边,颤抖地握住她的手。

冰冰凉凉。

想用脸去贴她的脸,还是感触到一片冰凉。

终于说服自己接受了这个事实。

是日,虚映岛上死气沉沉。

许多受过她恩惠的学生取消了外出的行程,要送她最后一程。

相元,端瑞瑶,傅司晨等人也闻讯赶来。

灵堂上,江云浦身着白色缟素,虞烛明已经入棺。

望着虞烛明沉静的容颜,江云浦薄唇轻启:“霁光,你这样耀眼。”朋友五湖四海,功德永垂青史。

说着,眼眶就湿了,虞烛明把他自泥潭中拉起,时过境迁易地而处,他却做不到成为虞烛明的光,把她解放。

应该早些关注她的性格的,从前只是觉得她偏执。

现在才明白,她是苛待她自己,要求自己事事极致,事事不容错。

大魏没表态,但几个跟虞烛明有过来往的,诸如雎国,姜作国,延国等,都派了使者来参加葬礼,称赞她无私教育孤儿的美德。

就连曾经交恶的苍平国和利阳国,也鉴于她对本国贸易做出的贡献,派了使者来慰问。

大魏先下年轻力壮的子民是承了虞烛明推行的许多政策好处的一代人,新君在舆情逼迫下,最后也松了口,派人来了一趟虚映岛,作为诚意,把虞梓英的骨灰带了过来。

不过新君有新君的高傲,江云浦也有江云浦的脾气,把大魏使者拒在岛外,让老渔夫送了回去。

葬礼一周结束。

虞烛明入土为安,虞梓英葬在她附近。

墓穴挖的子母坑,江云浦坐在主坑边缘处,看着工人们把棺材抬进来,眼前又因泪意模糊,他迷迷糊糊地想,他死后也是会躺进来的。

尚思其实很早就收到了虞烛明交代的遗嘱,千鸟轩交由相元打理,怕她一个姑娘,在大魏遇到这样一个新君,跟她又有渊源,怕新君刁难她。江云浦这几个亦有用千鸟轩人的权力。

葬了虞烛明,虞夕催便离开了虚映岛。

江云浦则继续潜心经营,虚映岛成了远近闻名的无国界私塾。

只是他多了个习惯,每日傍晚回家时,总会绕弯去虞烛明墓前。

每天带点她爱吃的。

有时也会坐上一阵,对着坟墓说说话。

再到后来,江云浦精力也有些跟不上了,便很少出门,索性在岛民的帮助下,搬家到了虞烛明的墓旁。

后来听说大魏新君暴政,由明巡牵头,文武臣竭力而举,推翻了新政。

另选了一位受敬重的中年人做皇帝,重新分配了权力,往后不能再让那位新君这样的事发生,设立了权力监管部门。

决策权也一分为三,君独占一份,另两份由两个部门集体决议。

这是好事,江云浦听完如此评价。又想,虞烛明要是还在世,她也会笑逐颜开的吧。

当夜,虞烛明入梦了。

她笑着对江云浦说,看见了大魏现状,她很开心。

江云浦却难过,问她后不后悔死这么早。

抛下他孤家寡人。

虞烛明眨着眼睛,没说话。

江云浦觉得她是不后悔的,她这人呐……总是决定了就不反悔,结局很糟她也能接受。

依稀记得梦醒前,虞烛明还嘱咐他好好活。

睁开了眼,外面还是黑夜。

江云浦起身开了窗,有明月高悬。想起,今日是中秋夜呀。

于是披着薄袄出了门,去旧居,那桂花树下埋着虞烛明生前跟他一起埋下的桃花酿。

那人,明明酒量不大,就是爱喝。说桃花酿很甜,就馋这一口。

取了酒,江云浦坐在她坟前,埋怨她似的开口:“死这么快,活该你没口福。”

虽埋怨,但也没说重话。

还是取的两个碗,自己喝一碗,给虞烛明倒一碗。

也不知不信神明的她到底有没有在天之灵,能不能喝到他给她斟的酒。

以前弘能在世时,还跟他说过什么佛教用语,兰因絮果,意思是结合很美好,结局却注定要离散。

江云浦低低地笑了,他如今此状,与虞烛明何尝算不上一种兰因絮果。

不过曾经这样相爱,想想那些时光,又会觉得这一世没什么遗憾了。

海上明月仍高悬。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