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身红通通的周不器突然自岸边冒了出来。
柴善嘉见到他,忙一把揪住霍十二的手指,提高嗓音道:“咦,二哥?你吃酒回来了呀?”
一瞬间,衙役的注意力便转向了身后的周不器。
“你……是她二哥?”
周不器嘴角天生上翘,正似笑非笑摇着折扇看戏,闻言笑容顿时僵住。
柴善嘉忙又上前一步将霍十二挡住,添油加醋道:“公差大人,您看,我们是兄妹三人,并非一公子一丫鬟。
而且,您若硬要挑个看起来贵的,瞧瞧我这憨子二哥吧,出门吃酒刚裁的大红衣裳,看起来贵不贵?您领着他回去交差,搁家里吃挺多,不顾我二人死活,供不太起了。”
周不器:“?”
场面一下子有点奇怪起来。
麻子脸衙役在过分消瘦的霍十二和红通通不太像正经人的周不器之间,来回看来回看。
足足迟疑了半刻钟。
大约想通什么,或纯粹怕上峰催促责怪,他突然不耐烦的捂着后脖子道:“哎算了算了,也轮不着我刘苟儿立这大功。
知州大人有令!附近有贵人落水,凡船家都得出人下去打捞去,捞着了重重有赏。”
说罢,一抬脚跨上了岸,没好气的挤开周不器,啐了一口才扬长而去。
……
周不器身段倒是软,被推开便顺势一个倒栽,直接卸力上了船。
“咚”的一下!
也不知是否故意,震得柴善嘉一趔趄,没好气的白了他一眼。
他迅速右手肘撑船篷,笑眼弯弯的对上了柴善嘉……身后的霍十二。
岸边灯火憧憧,眉眼秾丽的青年像是一团被短暂遏制住的满是恶意的火焰。
“阁下真好兴致。”
“你不也一样?”霍十二陷在阴影中,气定神闲。
半空像是有一线牛毛针,说话间穿梭来回。
片刻静默。
周不器似笑非笑的抛了抛手中折扇,又道:“倒是不怕死,刚被刺杀,就敢玩灯下黑?真被水鬼拖了去,谁道你是王孙贵胄还是贩夫走卒?”
霍十二眸色如浸霜雪,答得不紧不慢:“周无妄自诩‘乌衣瑚琏器’,子侄却只敢以纨绔之态混世,知你矜贵又如何?矜贵的膏粱么?”
这话一出,气氛刹那被扯紧!
像是悬着的游丝,不单绷直了,还溅出星星点点的火光。
只需再一个呼吸,便要刀剑相向……
柴善嘉眼珠子骨碌碌一转,正要开口缓颊。
霍十二忽而抬眸看向了她,不疾不徐的交代道:“襄水底下,回流暗涌皆有、地势复杂,清淤须得要入水,我……”
柴善嘉闻言,罕见的沉默住了。
渔船狭小,船上就他们吉祥三兄妹。
入什么水?谁入水?
“我觉得周不器说得也对。”柴善嘉幽幽道。
周不器闻言“嗤”了一声,混不吝的吹起眉间散落的一缕头发,笑嘻嘻赞赏道,“算你有脑子——”
“入夜水下寒凉,你腿伤才愈,不能受寒。而且都在找你,你下水去?是生怕大家失望,要下去充福袋当红包?”
柴善嘉板着小脸一通数落,数落完一转身,下巴一抬,冲周不器道,“你去。”
周不器惊愕的龇了龇牙,指指自己不敢置信:“我?”
“对,就你。”
“凭什么?小爷才不去!”
“凭你穿得就像个红包,万一水性堪忧,体力不支,四肢绵软,后继无力,至少穿得醒目,方便救援啊——”
“你在说什么鬼话?小爷会体力不支?小爷当年可是我这就……哦,小丫头想骗我上套?”
周不器须臾间变幻了脸色,嘴角勾了勾,却莫名其妙的越过柴善嘉,看向她身后。
“你真不去?”
柴善嘉眼神微闪,冲着岸边就喊:“公差大人!公差大人你快回来呀——”
“你叫他何用?”
周不器姿态懒散的斜撑在船篷上,眉梢都未动,一副悉听尊便的模样,“别说屈屈一个衙役,你便是把土地公叫上来,也使唤不动我。”
柴善嘉面上笑吟吟,心下直翻白眼。
啊对对对,使唤不动你个文盲!
这帮公侯子弟到底怎么个文化水平?下水叫土地公干什么?!
是人家职责范围吗?
干湿分离不懂?
人不管水底下啊神经病!!!
恰好这时,霍十二在她身后动了动,像是也有小意见了……
柴善嘉压根没回头,一个反手,强势按住了身后,道:“没事,叫回来报个官,我们一病弱公子一无辜丫鬟,不慎撞上个红包悍匪,叫挟持了。
看官府救不救,完了该定个什么罪责,藐视皇亲?不对不对,绑架怎么能叫藐视呢?谋大逆?还是侵犯皇室尊严——”
“呵,有趣。”
周不器面上的笑容一时更盛,话音却骤冷,“你还真是总能给我惊喜。”
他站直身体,一把扯开了烈烈红袍,一步步朝柴善嘉逼近。
柴善嘉寸步不让,面无表情的问:“那你去不去呢?”
一时间,剑拔弩张!
周不器停顿片刻,忽而咯咯一笑:“去,自然要去。妹妹叫我去,我怎好不去?”
说罢,他一扔腰带,一个猛子就扎入了河水中。
倒映着簇簇橘光的黑沉不见底的河水,瞬间荡开了圈圈涟漪。
待水波稍平,柴善嘉一抬眸,又冲远处巷弄内蹲守负责策应的杜晓蝉点了点头,指指位置,这才神情稍缓,徐徐转回身。
身后,霍十二的坐姿似没变过,面庞却彻底浸入了阴影里。
见她看过来,他才开口道:“水下的情况无论如何已是定局,反观岸上……倒是各有来意。”
柴善嘉眸光一动,道:“我瞧着除了州府官员,还有好些人面生的很。”
霍十二正欲开口——
突然,一柄燕尾镖“铮”的一下,精准的扎在船篷边沿!
柴善嘉霍然起身,霍十二忙去拽她手:“小心!”
等了几息,那燕尾镖颤动歇止。
二人才凑着岸上忽明忽暗的火光,齐齐去看。
只见,锃亮锋利的镖尖上扎着张狭长纸卷,展开后,上面只写了寥寥四个字——
柴泊秋, 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