桌面上白雾袅袅,茶香四溢。
天青釉茶盏堪堪被推到了桌子正中,便停住。
他另一只被她握过的手,垂在桌底下,总觉抬也不是,藏也不是。
琅琊酥糖滋味如何,不知。
倒是黏糊得叫人挺无措……
霍十二拧着眉头,状似随意道:“跟着的车似乎少了些。”
柴善嘉正半趴在桌上,搂过茶盏咕嘟咕嘟灌着。
她几口就喝干了茶水,满足的喟叹一记才道:“那是!人家都在窝点吃了早饭来的。
跟着你内外城,大圈套小圈的,出了城土路再上下颠,颠成一股波浪线,早回家吐去了。”
她半真半假的抱怨完,坐回去,又有几分得意的嘀咕:“幸好出来前没吃饭,哪个人才决定的?
啊,是我。”
实则并不是她决定不吃早饭。
而是她起迟了,所以大家都干巴糕黏糊糖,随便垫了一口……
霍十二对于这种程度的自夸已经轻车熟路,她说完话如果看他,他就微微颔首表示一下赞同。如果不看,沉默就可以。
“不碍事,多绕点路,让跟的人误以为你没有方向感,人也不怎么聪明,麻痹他们!”
这话说完,柴善嘉抬起一双大眼,水灵灵的看了过来。
霍十二:“……”
这个头有点点不下去。
……
马车一路往南,直走了一整日,当晚戌时末他们才将将抵达满椒县官驿。
隔日午间休憩完毕再出发时,一行人已是东倒西歪。昨天颠得腰肌劳损、臀腿无力、五十肩都出来了。
上车时跟一排披红挂绿的古典丧尸似的。
虽然这一次把万奉御捎上了,但他老人家战损得更厉害。
站定的姿态活像一个不锈钢角码……
……
而整条襄水实际上流经满椒县全境,直至鹿山南汇入暑河。他们蹒跚下车的地方,正是襄水、暑河与运河三河交汇之处。
这里的渡口离开满椒县城已有一段距离,但往来商船络绎不绝,加之水流蜿蜒,便有了“襄水环清”一说。
渡头上,船工们正忙着搬运货物,小贩们有的搭了个简易摊子,有的则干脆挑着担、挎着篮。叫卖声不绝,游人往来不断,热闹程度倒是一点不输一般的市集。
霍十二下车时,马车恰好卡在视角的盲区。小蝴子煞有介事的摆正了轮椅,但这位身残志坚的朋友硬是自己走了下来?
那走得,比柴善嘉还稳?
坐上轮椅后,他还往后瞥了一眼,把柴善嘉看得一愣一愣的。
这时,直角老万头摇晃着上前,给出了医嘱:“恢复得尚可,但仍需注意,一是饮食,再是不可劳累,尤其不能受寒……”
“……受寒?”
柴善嘉忍不住抬头望了一眼天。
这伏天大日头,多晒一会儿都得把人热冒烟。
想受寒得多努力啊……
万奉御背着双手、歪着脑袋也跟着向上看,神情严肃:“天虽热,但阳气浮于体表,尤其受过伤、素有顽疾,或是幼年失养、筋骨未坚者,皆不能贪凉受寒。”
小蝴子推着轮椅客客气气称是。
倒给柴善嘉听得越发沉默。
说归说,老看我干什么?
谁有顽疾?
你还看我脑袋?!
……
他们一行人慢吞吞沿着河岸往前,一路上走马观花,试图找出淤堵的迹象。
可硬是看不出。
这三河交汇地,按柴善嘉的理解,襄水堵实了,来往的官船、商船、捉小鱼的蓬蓬船,全都得改走暑河,而后汇入运河里。
但从表面看,竟没看出三条河有什么频啊急啊不尽啊的差别……
“堵这么隐蔽的吗?”
柴善嘉扶着酸疼的后腰,快走两步上前,交错时意味不明的瞥了霍十二一眼。
霍十二端坐轮椅中,叫小蝴子推得咯楞咯楞的,也没明白这一眼什么意思。
他扭头询问,恰好对上王伯冀看过来的目光。
然而,王伯冀比他也懵。
再之后,便是工部那板正的员外郎小燕。
小燕心还挺好,总缀在后头,时不时等着上半身快跟地面平行的老万,还有他斜跨药箱,跑得哒哒哒,不断停下来揉臀的童儿……
“朱鸡桥……”
柴善嘉一不留神走到了队伍最前。
她驻足对着桥边的草书题字产生了疑问。
“是……字字珠玑的珠玑吗?”
万奉御在后艰难昂首,“没想到如此乡野之地,竟有此箴言。可见明珠隐于蒿莱,教化之广布也……”
“不。”
柴善嘉扭头严肃道,“是红色的下蛋鸡。朱、鸡!”
“?”
正说着,桥面上正中忽然来了一顶软红小檐,一声娇沥沥的声音从中传出:“谁叫他们上来的?我不是一早发了话?
外祖六十寿辰非同小可,待会儿赴宴的宾客多了,与这些个庶民走卒挤一道,人家该怎么想?还不早早逐了去?”
说着,两队护院、十余打手凶神恶煞的就冲上前来。
恰恰好就和柴善嘉他们撞了个对脸。
而实际上,这“朱鸡桥”也的确没什么民众上来。
今日因着是来实地考察,他们并不想太显眼,还就特意穿了粗布衣衫……
“滚滚滚!我们这里外里正忙着!哪里来的贼囚根子、短命鬼,跟这儿闲晃悠!有那工夫回去给自己那野坟包多填几锹土,也省得老来孤寒没个下场!”
那护院头子的嘴跟舔了鹤脑门似的,突突一顿乱骂。
且还就冲着霍十二和万奉御来。
一边骂,那十余打手就挤了上来,前排开始直接推搡,甚至挥舞着腕粗的木棒。
而这朱鸡桥,修得虽阔大,年代却已是不短。
两侧的桥栏多有破损,此刻,对面正有人往栏杆上仔细缠着红绸遮掩……
护院头子骂得停不下,打手们也越加暴虐。
王伯冀和小燕将几人拦在背后,奋力抵抗着!
“……说什么呢,这桥是你家修的么,就不叫人走?也太蛮横无理……”
“就是!这桥名叫朱鸡桥,你家太爷也姓朱?莫非过寿的太爷名叫朱鸡?”
万老奉御被挤在内圈,前胸贴后背,下意识补了一句:“红色下蛋鸡?”
这话一出,算是捅了马蜂窝了!
那小檐内的女孩子终于掀开轿帘,走了出来!
与此同时!
桥栏杆扑簌簌往下掉着碎石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