承诺过什么?
过去太久,轩辕泽也愣住了。
他不记得,齐玉璇就帮他回忆起来。
“你说愿以深心奉尘刹,有朝一日登阁拜相,改革弊政。那么多年寒窗苦读学的书,明的理,你都忘了吗。”
齐玉璇冷笑:“轩辕泽,我还以为你是不一样的。”
“人都说一朝权在手,便把令来行,你明明可以做千古一帝,却耗费这样多人力物力,在这荒山破庙,与我这个昔日旧友纠缠不休。”
“今日是我,明日就会是旁人,你终其一生追求的不是什么情爱,而是你永远都得不到的东西。”
“唯有如此,你才有理由说服自己做这些劳民伤财,自私自利的事。”
“你真可怜。”
轩辕泽死死掐着她的下巴,忽然怒声:“闭嘴!”
他猩红着双眼,目光在夜色中像是一匹被逼到绝境的野狼:
“齐玉璇,你是不是觉得我不舍得杀你?”
齐玉璇轻轻“呵”了一声:“你也知道我叫齐玉璇,一直以来你自欺欺人喊小叶,我还以为你不知道我如今的身份。”
“我是齐国人,你是越国的王,抛却这一层身份,你我仍是挚交好友,可你轻信那张残页所写,非要将你我放在敌对的立场。”
“你不怕齐隽会杀了你,你只是怕自己掌控不了这天下的局势,才用这场仗来向世人告知,你才是永远掌握主动权的天命之人!”
“可你,从来不是。”
轩辕泽的手已经狠狠掐上了她的喉咙,将她还未说完的挑衅之语统统扼在了咽喉之中。
他的后槽牙咬紧,从唇齿间溢出一声:“我真的会杀了你。”
男人的指骨坚硬宽阔,齐玉璇很快就被他的力量掐得心跳加速,血涌上头,眼前一阵阵发黑。
可她像是根本不在乎,甚至嘴角的弧度依旧嘲讽,像是在等着轩辕泽动手了结自己。
轩辕泽的手忽然就松开了。
他托着她的肩膀,将人牢牢禁锢着,嗓音嘶哑:“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
“分明我们才是一类人不是吗?”
“为什么你觉得我们是对立的,我做的这一切都是为了你我能好好活下去……只要你和我说一句软话,愿意和我回去,我不攻打齐国了,好不好?”
回应他的是齐玉璇断断续续的虚弱声音:
“不好,我,讨厌你。”
这句话像是万箭穿心,疼得轩辕泽胸口都在抽搐。
不,不对。
他扭头,对上了满脸是血的任舜的脸。
年轻的少年脸上是更加天真的残忍,像是完全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甚至看见他回头,手中的匕首还更进了半寸。
后背的疼后知后觉,任舜很聪明,找准了位置,甲胄护住了重要的心脉,他的刀深深扎进了甲片的缝隙之中,轩辕泽的血立刻染红了衣裳,透过金甲一滴滴砸在地面。
轩辕泽松开钳制齐玉璇的手,转身一掌将任舜拍飞出去。
人影在昏暗的夜色中划过一道弧线,重重摔在地上,可他努力翻滚起身,再度站了起来,手里的刀握得很紧,又一次冲了过来。
他冲齐玉璇大喊:“快走!”
他身后是已经将长枪举起对着他的越国军队,可是没有逍遥王的命令,他们谁也不敢轻举妄动——
哪怕逍遥王已经被这个狂妄的少年刺伤,可他们每个人都知道,这人是逍遥王曾经的弟弟,若他们急着邀功将人弄伤了,万一逍遥王秋后算账,他们吃不了兜着走。
齐玉璇已经从地上爬了起来,往右手边的破窗户跑去。
大概是自信她跑不掉,轩辕泽甚至都没有看过来一眼,而是先处理这个背水的白眼狼崽子。
齐玉璇踩上窗沿,只来得及往后看一眼。
被包围的少年面容孤毅,神情凶狠,丝毫不惧这周遭的长枪,也不惧面前这个比自己强大的昔日兄长。
他身上是沾了无数灰尘泥土的脏衣裳,单薄的身躯在面对轩辕泽时绷成了一条蓄势待发的弓弦,哪怕知道这一战凶多吉少,也没有半点示弱的痕迹。
齐玉璇收回眼神,心一狠,不再犹豫,奋力往外一跃。
往东三十里,就是齐国。
只要往那边跑,就可以回去。
在她看来只是半个来月的光景,对母亲他们却是两个多月的时间,她不能再耽误了。
就在方才任舜看过来那一瞬间,她就已经决定好了,如果自己故意激怒轩辕泽,任舜能愿意为了她拖延时间,让她逃出越国,她一定会尽最大可能派人来救任舜。
山庙四周都已经被越国军队围了起来,看见她跳出来,士兵们第一反应就是将人围起来,可山庙之中,逍遥王的声音带着痛苦和挣扎:
“放她走。”
军队顷刻间让出一条道,齐玉璇头也不回地往空出来的方向一路狂奔,生怕跑得慢了,轩辕泽会反悔。
在她离开之后,任舜和轩辕泽无声对峙,兄弟俩没有一个人率先开口。
轩辕泽后背的伤口还在不断地往外渗血,有长随实在按捺不住,上前两步:“王爷,您的伤——”
“退下。”轩辕泽挥手,让所有人后撤一里地,只留下自己和任舜。
长随无法,只能听令,和众人一起往后退。
精瘦少年站在原地,没有动作,可那副全身戒备的紧绷样子足以见得,他不会因为轩辕泽的任何命令动摇。
齐玉璇朝着一个方向,不知疲倦地跑了许久,跑累了就坐在地上休息,歇了一会儿就继续跑。
黑夜的深山四处都是危险的声响,可她不敢去听,将自己变成了一个瞎子,聋子,只顾着往那个方向前进。
她从未觉得三十里路这样短,短到不过是天边泛起鱼肚白,她就已经看见了象征齐国的旗帜在城墙上高高飞扬。
那面绣着大大“齐”字的黑底金线的旗帜迎着清晨第一缕朝阳,在秋风中猎猎作响。
齐玉璇再也支撑不住,脚下被一块凸起的石头绊得一个趔趄,狠狠往前跌倒下去。
意识涣散前,她只看见城门上的戍卫们警告戒备的眼神,以及拿不定主意开始交头接耳。
难道她都已经来到了城下,还是回不去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