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嗐,”孙巧云嗤嗤笑:“其实妈也明白指定不能没有,左不过实在不是件容易听得到的事儿。”
“...先不说这个,妈得跟你唠正经的。”
孙巧云又凑近些,“花儿啊,妈跟你说,老爷们儿疼你离不开你这是好事儿。”
“但你也不好一味的跟他贴一块儿黏糊。”
“这过日子,不是过一天两天儿,得是过一辈子呢。”
“就算是再好的夫妻,也会有磕磕碰碰,或是有些腻歪啊、累得慌的时候。”
孙巧云原本是觉得,打结婚以后这俩娃好得要命,越来越黏糊,她突然说这个季春花或许会听不进去,或者觉得这种事离她很遥远。
怎想季春花却很认真地点点头:“妈,您说的对的。”
“我都明白的。”
“虽说虎子还有我爸都是可好可好的人,指定不能跟那些大多数的老爷们儿一样...但咋说呢。”
“就像是季大强,他最开始跟许丽结婚的头几年,俩人也是好得要命。”
“从来不吵吵,不干仗。”
“可后头日子过久了,鸡毛蒜皮的事儿多了,俩人就开始有矛盾了。”
“那指定是不能向他们似的。”孙巧云不屑嗤道:“因为点儿鸡毛蒜皮,都能跟自家娘们儿吵吵的男人,咱段家绝对出不来!”
“妈说的是更深点儿的...比方说,就是咋跟你形容呢。”
孙巧云琢磨琢磨,轻缓道:“比方说吃糖吧...假如你从来没吃过糖,突然有一天,你得着一块老大老大的糖。”
“那你说你应该咋吃呢?”
“如果说你豁了命的吃,没完没了的吃,天天嘴里都是甜的,可能慢慢的,你就不觉得这糖甜、好吃了。”
“有的时候还会觉得齁的慌。”
“反过来,要是有时有晌,今儿吃点后儿吃点,吃的时候别吃那老多,可就不是一个意思了。”
“那这糖就能吃好久好久,中间吃不着的时候, 你还得惦记着,啥时候吃这下一口!”
“...天老爷啊。”季春花眼睛都不会眨了,感慨道:“妈...您,您咋这老厉害的呢。”
“您是咋能从过日子唠到吃糖的呢?”
孙巧云呵呵儿乐,挑挑眉:“你听没听明白啊花儿?”
季春花:“...好,好像稍微有点明白。”
“又不是太明白。”
孙巧云转转眼珠子,“你再近点儿!”
季春花莫名紧张,咽咽唾沫凑得更近。
孙巧云愈发放轻声音,“现在你就想着这糖是你,不能总给你爷们儿得着!”
“他想啥时候得着就啥时候得着!”
“明白了吗?”
“!!”季春花猛然撑起上半身,脸儿“唰”一下涨红。
“你瞅你...”孙巧云乐得不行,“妈都跟你说嘞,是娘俩儿之间的小秘密,你不行臊得慌。”
“赶紧躺下!臊得慌也得听!”
“... ...”季春花顶着滚烫的双颊,磨磨蹭蹭地又躺下了。
那,那她也没招儿呀。
谁叫妈非得用这么个比喻。
啥吃糖、吃她,不能叫虎子想吃就吃的...
哎呀娘呀,这...这也太羞人嘞!
孙巧云:“花儿啊,妈当初听你奶说的时候,也跟你似的,真的。”
“因为妈年轻的时候,那年头儿大多数人对这些东西老避讳了。”
“甚至还说啥...娘们儿家总想跟自家爷们儿亲热是不正经,不规矩,要相敬如宾才对。现在说起来,我都忍不住想乐,想当初我做闺女的时候,我个儿的亲娘...就是这么教育我的。”
“说这样会叫自家男人没心思去干正经事。”
“可你知道我爹有几个媳妇儿?他有三个媳妇儿!不光如此,外头还养着一个呐!”
“... ...啥,啥?!”
孙巧云从没太细说过自个儿娘家的事情,季春花都听傻了,半天都没反应过来。
孙巧云叹道:“所以上回妈才跟你说呢,搁我们那年头,好多大户人家的男人都会讨小老婆的,真算不上啥新鲜事儿。”
“你说巧不巧,你妈我就是那个大户人家出来的小脚儿大小姐呐!”
“... ...”
“... ...”
这一宿,注定是个难眠的夜晚。
季春花不知道孙巧云是啥时候睡着的,只知道她说到后头声音越来越小、越来越小,末了儿终于化作绵长的呼吸。
徒留季春花一个人瞪着圆溜儿的眼珠子,视线漂浮在半空。
妈说,孙家原先是城里的高门大户儿,祖上有做过官的。
虽然是七扭八扭才能捅着的关系,但就因为这一个官职,叫他们孙家好些旁系都风光了好几辈儿。
在那些人眼里,段家这样的,不过是啥背景都没有,粗鄙又不文雅的乡下人。
有钱或没钱又能如何?全是上不得台面,有不了大出息的。
可随着时局变换,社会发展,曾经的啥官啥大姓都逐渐没人再认。
孙巧云她爹也慢慢失了面子,没了份量。
可他早习惯了从前那样的日子,根本做不得啥。
最后在各处地方儿都欠了债,孙家的下人全部遣散,终日大门紧闭,却总有人叮咣叮咣的带着家伙事儿来砸门。
她爹最后叫一说媒的给指路到了段家。
说这是我们十村八店有名的大财主,你们挑个闺女卖进来换些银钱,往后就彻底断道便是,这样你也就不用担心这事会传到城里去,丢你孙家的面子。
孙巧云说到此处,还嗤笑一声,问:“闺女,你说他有没有意思?”
“那都啥时候儿嘞?竟然还顾得上啥面子不面子。他的面子要值钱,我家至于走到那个份上吗?”
后来,孙巧云又继续回忆。
当初段虎奶跟她说,头一回瞅见她的时候,觉得她就像朵儿好看得要命、却又要凋了枯了的花儿。
瞅得叫人心里疼得慌。
她寻思,这样俊的闺女,为啥就要被爹妈弄成个残疾,完了再当个物件儿似地换成银钱呢?
她们这些乡下人,根儿里都是种地的。
实在不理解把脚丫子整成那样该如何下地劳作,或是操持家里。
她知道,花钱给自家儿子买这么个媳妇儿那指定是脑子有啥大病。
可她就是从孙巧云身上移不开眼儿。
她瞅着孙巧云瑟缩又卑微的样子,仿若觉得跟自己这个扯着嗓门儿当街骂自家老爷们儿的女人,处在不同的世界。
季春花想到当时孙巧云被她亲爹带到乡下,打算卖掉换钱时的场景,整颗心都拧成一个儿。
她小心翼翼地问:“妈,您当时指定可害怕了吧?”
孙巧云都困不行了,如梦呓般回:“...那可不咋地...”
“我到瞅见你爸之前...都还偷偷抹眼泪儿呢...”
“想去撒尿都不敢说...”
“要不是他回来,你妈我那天没准儿就得把脸都丢尽,保不齐直接尿裤兜呐... ...”
月色中,孙巧云这屋的煤油灯终于熄灭。
可彼时的后院儿,却仍隐约传来窸窸窣窣的声响。
某位彪形大汉才搁灶房折腾完,带着浑身水汽走到屋门口,随后咵嚓往地上一蹲,叼着烟,仰头瞅月亮。
他面色沉沉,使劲咬牙,直把烟嘴儿都咬瘪了。
想起刚才翻来覆去睡不着,于是琢磨出个招儿,打算去边洗澡边自己整上个十回八回,直接累成条死狗,栽炕上睡昏过去啥也想不着,
结果...
咋都不行。
就是不行。
“艹他大爷的...”
段虎眼一闭,粗哑哂笑:“老子算是彻底废了!”
“完了,这回真完犊子了。”
“没她季春花,我他娘的是屁都整不了,就连喘个气儿都喘不痛快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