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冯刚从灶房走出来就看见这一幕,惊得站在原地:“... ...你俩这又是整哪出儿啊?”
“咋都出来了?”
老沈嘬嘬牙花子,指向门外:“别说了,咱赶紧走。”
“再不走脚都得粘住。”
老冯:“... ...啥玩意儿?脚咋能粘住?”
老沈瘪嘴,又瞅瞅正屋:“里头太黏糊,黏糊的我现在喘气儿都费劲。”
“我他娘的起一身鸡皮疙瘩...艹!快走快走!”
“岁数大了听不得这些玩应,容易还想搞对象!”
老冯:“... ...”
今天喝那酒里真的没什么奇怪的东西吗?
……
正屋榻上,勉强被顺好毛的某位彪形大汉委屈巴巴地搂着自己的年糕团子,吸吸鼻子。
粗哑着嗓子控诉:“你说你坏吗?”
季春花点点头:“我坏。”
段虎:“你说你...你是不是掺着坏水儿的臭年糕团子!”
季春花诚恳道:“是的,我肚儿里全是坏水儿。”
段虎更委屈了,猩红着双眼道:“你怎么就不替我想想,刚才老冯他们说咱爸的事儿,我本来就憋得慌。”
“我...我不想显出来,我寻思他们也怪累的,是不?帮咱家跑前跑后的。”
“就说老冯,搁南方那住着,那地方潮的哄的,好几个月...”
“他身上都长湿疹了。”
季春花闻此也是一愣,不忍动容道:“谁说不是的,你身边的都是好人,我看冯大哥刚才还去灶房给收拾了呢。”
“...我,我心里怪过意不去的。”
段虎拧紧眉,吭哧:“虽说这事儿还是没个结果,但我要是显出来,他们心里指定也得难受,没准还得怪自己没帮我办成事儿。”
“所以我就憋着呢...我这头憋着,你那头就跟人嘻嘻哈哈。”
“还,还是个长得可白,可周正,瞅着就像文化人的年轻的,男的。”
“比,我年轻。”
“你说,老子能不起火吗?老子心里能不慌吗?能、能得劲吗?!”
季春花“啊?”一声,满脸纳闷:“你咋知道严大哥长得白,周正?”
段虎一听她叫得这老熟,顿时又要炸。
季春花:“我都没瞅清他长啥样呢,你咋瞅见的?”
“... ...”
段虎瞬间又熄火了。
嘴角要翘不翘,拧拧巴巴儿地道:“你,你这就...不,不对了。”
“人家可是特意~上门来谢你的,你咋能连人脸都没瞅清...呢,你这样怪,怪不礼貌的!”
说完,脑瓜就往季春花怀里扎,劲壮双臂死死地搂她丰软的腰儿上,没皮没脸地蹭蹭。
季春花憋笑,语气却很认真:“我真没过意人家长啥样,他就是何婶子的儿子。”
“还有外头的...那些男的,就算是我当初没跟你在一块的时候,也都是谁家的谁,谁谁的谁,”
“我没啥事儿注意男的做啥?我又不是季琴。”
段虎立时嘶一声,仰脸瞪她:“你咋这煞风景?你烦不烦人?”
季春花失笑:“烦人烦人,我不说嘞。”
段虎抿抿唇,“...那你也只能烦老子,不许烦别人儿去,知道不?”
季春花低头亲他一口:“嗯呢,不烦别人,就烦你。”
段虎用力扬脖,凸起的喉结剧烈滚动,去够她,“咱俩人儿互相烦,咋烦都不分开嗷。”
“好吗,媳妇儿,不跟我分开,成不?”
“别叫老子再丢啥了,我...已经把咱爸丢了,再也遭不住了,媳妇儿。”
季春花心窝里被重重凿了一把,紧紧地抱住他的头,坚定不移地回应:“丢不了的虎子。”
“咱接着找。”
最后,她的吻落在他的眼尾,尝到凶悍下裹挟着咸涩的脆弱,流泪道:“咱爸一定会找回来的,虎子。”
“只要咱不放弃,就指定能每天都离他近一点。”
段虎没再能说得出话,只是更深地埋进她柔软又温暖的怀抱。
……
老沈跟老冯都喝了酒,也不方便再往县里折腾。
今儿来的太早,老沈就把大牛先放守财家了。
上岁数都稀罕娃,赵姥姥都美坏了,上回瞧见大牛都得好长时间以前了。
李守财中午家去本想着给做饭,结果回家一看,他姥儿愣是做一大桌好吃的,带着大牛俩人吃的嘻嘻哈哈好不热闹,连大黑都被喂的肚子溜圆。
回去道上他酸溜溜地念叨:“你们等着吧,今儿晚上我姥非得搂大牛睡。”
老沈捅咕他:“那不都赖你没本事?”
“你要能成个家给姥儿生一个,至于叫姥儿这样?你总往外头忙活,平时她自己一人在家也闲得慌啊。”
李守财猛地打个哆嗦,搓搓手臂满脸惊恐:“不不不,我还是不了。”
“我,我虎子哥打小脑瓜那老好使,结了婚都变得跟二傻子一样。”
“我脑瓜本来就不好使... ...要、要是再,诶呀娘诶,我不敢想!”
谈到这,李守财就想起原先对季琴看走眼的事儿了,不免有些自惭形秽,“你就说我多蠢,之前还说虎子哥眼神不好,瞧上嫂子,没瞧上她那村花妹子。”
“结果呢?合着她那妹子是个肠子都烂透了的娘们儿,艹!真傻逼!”
“还得是我虎子哥... ...”
李守财忽然卡住了,“诶?诶?那不对。”
“那这么一看我虎子哥也没因为结婚就变傻了啊,还是那么聪明啊!”
“那,刚才那人是谁??”
老沈掏出烟,叹了口老长老长的气,悠悠道了句:“守财啊,别研究了。”
“依我看,你就得先搞几回对象受几回伤涨涨经验,学习学习。不然就你这脑子... ...呵,等你研究明白,那得是猴年马月喽。”
入了夜,李守财还是忍不住寻思老沈说的这些话,还有段虎哭嚎时跟大黑有几分神似的熊样子。
他翻来覆去的睡不着,还想找老沈唠会儿嗑,结果才想起身就听见旁边俩人此起彼伏的呼噜声。
李守财郁闷地坐起来,对窗看月。
忽然听见后头“吱呀”一声响。
他一个扭身,就见大牛穿着单薄的衣裳迷糊着俩眼摸进来,当即压着嗓子惊道:“大牛!诶呀娘诶,你咋穿这老少的出来?”
李守财随手抓起外套窜下地,要给大牛披上。
大牛嘘一声,搁老沈脑瓜子跟前站住了,伸出小手给他把被盖好,“守财叔,大牛不要衣裳。”
他嘿嘿笑,吸吸鼻涕可小声道:“我爸夜里爱踹被,我得给他盖。”
“大牛还回呢,现在就回,你们一起睡,姥姥自己个儿。”
说着,他便蹑手蹑脚地转身,“守财叔,大牛走啦。”
“大牛回去找姥姥。”
李守财眼窝子顿时发酸,非常强势地把外套给他披上。
“不,不成,你听话,搭着点。”
“等回姥儿那屋你再脱。”
“...那你明天起来不就没了?起来也冷。”大牛眨眨眼,亮亮的。
李守财眼更酸了,回身从炕上又摸出个袄子胡乱穿上,拉着大牛出屋,“有的,叔儿我有好些外套。”
“冻不着我。”
大牛这才点头,乖乖地跟着李守财出去了。
等他把大牛送到姥姥屋门口,大牛仰着脑瓜眯眼笑:“嘿嘿!我到啦!”
“守财叔回去睡。”
“明天我们还能见。”
“... ...嗯呢。”李守财催他:“快进吧。”
“给你冻病你爹又得带你扎针去。”
大牛:“没事,扎针疼。但能吃大鸡腿。”
“生病有,大鸡腿。”
他好像一下从刚才那个聪明又懂事的娃,又变回了那个脑瓜缺点啥的娃。
李守财心里翻腾着好些说不清的东西,顶着被冬风刮红的眼,推着大牛进屋,又关上门。
等回了自己屋儿,再次对窗望月时,却恍然顿悟。
原来有了在乎的人、稀罕的人,就会在该走脑子,该聪明的时候聪明,
聪明累了,也能变成个不讲道理的娃子似的,装装傻,耍耍赖。
聪明的时候,是为了顶事儿扛事儿,护着自己稀罕的人。
傻的时候,就是累了,倒个班,叫稀罕自己的人,也哄着、护着点自己。
毕竟人都是会累的,总要你疼疼我,我疼疼你的。
李守财再躺下的时候,知足地笑了。
他一细想,自己跟姥儿也是这样的。
当初姥儿生病,他那么胆小如鼠的人,愣是去找混混头子借高利贷。
他不聪明,想不到别的,但那也不该是他这脑瓜敢想的。
他永远都欠虎子哥的,还都还不清,可他还是不后悔。
大夫说,姥姥要是再晚点做手术,说不准是个啥情况了。
那大疙瘩长得太大了,已经压到内脏了。
姥姥一个那么坚强的人,去监狱看他的时候哭得就像个傻老太太。
当时的他,好像也突然长大了。
咽下好些酸苦,跟她说就一年,眨么眼就过去了。
现在他也是个能赚钱养家的人了,叫姥儿可以不操心。
可回了家,他还是总跟个没长大的娃似的,吃饭都掉米粒儿,姥就一边拿筷子抽他没出息,一边擦。
李守财终于闭上眼想:虎子哥贼厉害,贼牛逼。
可虎子哥也是个普通人,是个会累的,希望不用一直聪明的人。
他也是的。
他不纳闷了,
他替虎子哥高兴,也不眼红。
因为他也是个不用一直聪明的人。
他们都不用一直聪明。
都是有人疼有人爱的,大一点的熊娃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