仰脖灌下一碗冰冷的井水后,段虎就说要干活儿去,叫婆媳俩接着唠嗑。
孙巧云答应一声,看他严严实实阖上门后,就又上炕继续倚着织毛手套。
还没织两下,她突然想起件事儿,犹豫一会儿还是道:“花儿啊,妈跟你说件事儿呗。”
季春花揉揉热乎乎的脸蛋子,生怕孙巧云会瞅出来,闻此一愣,马上从被里坐起,“您说呗。”
她感觉这不像是瞎唠的语气,忍不住坐得可直溜儿。
“...那个罗媒婆你知道不?”孙巧云神色有些纠结,“之前呐,你方婶儿整治季琴的时候,人家罗媒婆主动帮忙来着。”
“前几天你方婶儿来咱家找我串门子,...那个罗媒婆跟她说了件事儿,跟季琴有关系。”
“妈知道你对那一家混账玩意儿早就不走心嘞,估摸着你也不乐意听,就没跟你说。”
“季琴的事儿?”季春花没啥动容,“嗐,这有啥的,您要想说就说,反正咱都不走心,就当个乐子听了。”
孙巧云顿了顿,招呼她凑近些,季春花抓紧拽被挪挪屁股,把俩人腿一块儿盖住。
“其实...是因为这事儿说不准,罗媒婆也是瞎扯闲随口一提,你方婶儿跟我说的时候也是这么个意思。”
“罗媒婆说,她打前两年就总觉得季琴瞅着眼熟,你应该也听过罗媒婆从前是做啥的吧?”
“说不好听点,按现在的眼光来瞅就算是皮肉买卖儿。但我们那年头啊,大门大户的爷们儿搁外头养几个真不算啥新鲜事。”
“这个罗媒婆哪哪都去过,卖过唱、也自己做过些小买卖,不过都是风尘女子那一套,就算是干买卖也跑不出那个圈儿。”
季春花听得来了兴致,总觉得跟话本里的一样,像是故事似的。
她急忙道:“我知道的,妇联的刘大姐跟我说过。”
“她说罗媒婆从来不跟娘们儿家的耍心眼,为人大方还热情,还说...说她只骗没心没肺又有钱的男人。”
“对对,所以你方婶儿跟她关系处的还不错,”
“妈之前没跟你说,还因为怕你对你方婶儿有啥看法,毕竟人跟人想法不一样,这、这妈该咋跟你解释呢...”
“我都懂得,妈。”季春花乐得天真又大方,“今儿您又说起来这个罗媒婆,我突然想起来一个故事。”
“是我小时候搁盛老先生的学堂偷听到的。”
她眼眸里闪着光,软莹动人。
“当时他是为了反驳一句话,叫‘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庭花’。”
季春花努力回忆道:“盛老先生说,这叫一杆子打死一船人,太不公平。他说从古至今有许多红尘女子也是做过好些了不起的大事的...”
“有的成了贼有名的商贾带动了贸易,有的还在打仗的时候做出过好多无私的奉献。”
“可我当时还太小,也是半听得懂,半听不懂。我只知道盛老先生的意思是... ...不,不能说这娘们儿家不在意贞洁廉耻就否定她们,把她们说的跟祸害一样。”
“...现在细想想,好像真有点道理,妈,您说为啥都只骂娘们儿家不知羞耻,但不骂那帮老爷们儿呢?”
“就像罗媒婆说的,那些家里有媳妇儿,还乐意在外头养别人儿的,他们、他们那样就对吗?”
“要是没有他们那样的人,那这所谓‘不知廉耻,不在乎贞洁’的娘们家又去找的是谁?”
这话越说越多,季春花自然不可避免地想起了自己的生母姚杏花。
想到这儿,眼窝子便蓦地发酸发胀,心里也堵得难受,“就像我妈!”
“我也明白当初季大强连个名分都不给,她还非要跟他在一起这事儿她自己也有错,太傻,可您说,季大强一个大男人,难不成还能是我妈扒了他裤子强迫他才有的我吗?”
她胸口急促起伏,眼里开始冒火,
“要按您说的,他是个啥大门大户的有钱人也就罢了,好歹能叫娘们儿家过个富裕日子,可他啥都没有,长得也就是个一般人,还偏搞这一套,这,这到底叫个啥玩意儿啊他!”
孙巧云悄然攥住季春花的手,宽慰似的揉揉,“妈还没跟你说完,那罗媒婆扯的闲话就是季大强跟季琴的。”
“她说季琴瞅着眼熟,特像她从前卖唱的时候认识的一个娘们儿。”
“不过她跟那人处不来,说是那人心眼儿坏,为着别人比她唱得好,还给人下过药,都把人嗓子给整哑嘞!”
“... ...天老爷啊,”季春花都听傻了,“就,意思是就为了不叫别的娘们儿招男的稀罕,她就把人给害了?”
孙巧云哭笑不得,“可不就是这么个意思么。”
季春花差不多咂摸过味儿来了,蹙眉寻思一会儿,试探道:“那,罗媒婆的意思是,季琴跟那个害人的娘们儿长得可像?”
“然,然后...季大强还跟她有过啥事儿?”
“对。”孙巧云用力点头,“她还说...许丽跟那娘们儿长得也有五六分像。”
“... ...”
季春花彻底哑然失声。
她都说不上来自己现在是个啥心情了,反正就觉得贼好笑。
真是... ...像出戏似的。
她刚还好奇人家罗媒婆的故事,寻思跟话本儿似的精彩,却没想到,
自己的故事又咋不像是话本儿里才敢写的呢?
孙巧云突然道:“花儿,既然你不反感,妈打算明儿个中午叫你方婶儿带着罗媒婆往咱家吃个饭来。”
“你说她跟咱非亲非故的,人家没必要帮咱忙,我越想越觉得心里头亏着人家似的,不老踏实的。”
季春花仍有些失神,点头道:“您说的对,是应该好好谢谢人家。”
“明儿中午一到点我就家来,帮您一块忙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