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城璧觉得自己要疯了。
因为他发现自己明明一直在关注燕十三和花无缺，却看不到他们两人是何时出手的！
——没有人能看清两人的动作。
就好像在那一瞬间，两人的肉体都在天地间消失，而是像鬼一样靠着精神跨越了天地时空，撞在一起。
剑光流动。
原本泾渭分明的两道剑气，不知何时变得相似、相同，最终一模一样的乌黑，充斥着悲伤、不祥和死亡。
连城璧分不清哪一道是花无缺的模仿，哪一道又是燕十三的佳作，这种无形的碾压让他根本提不起心中的气，就连怒火也只在胸中徘徊，灼烧着心肺，但却不敢轻举妄动。
——此时的燕十三和花无缺陷入了一种奇妙的境界，两人完全进入了忘我的层次，一个说他不会教，但每一剑挥出，都带着这一剑的精髓，杀机凌厉，可只要花无缺扛过去了，挡住了这一招，那便学会了这一招。
——这是只适用于花无缺的传道方式。
是的，传道。
除了燕十三手里的剑，四野八荒天地间的一切仿佛都静止了，只剩下这一柄剑还在动。
正如现在的花无缺一般，他的眼中闪烁着明悟，他成功在死亡的绝境下抓住了死亡的一角！
这是一种很玄妙的力量，是天地间最本真的状态——天地万物，不是生，便是死！
是对自己的、对旁人的生命漠然的冰霜！
哪怕是江湖绝顶的高手，就算是完好无缺的上官金虹站在他面前，面对他的夺命十三剑也丁然束手无策，左支右绌，只敢施展出身法逃遁，哪怕他展现出精要，上官金虹恐怕也没有时间领悟。
冲他这个悉心教导的“师父”绽放出第十五剑的美。
润物无声的雨停在了半空，晶莹剔透的水珠炸散，无形的风凝在天地之间，笼罩着天幕的乌云悄然散开，但整片天地依旧是黑漆漆的，静悄悄的，像是陷入了绝对的静止。
但是！
所以他毫不犹豫的施展了第十五剑！
但他确确实实犹豫了。
花无缺盯着燕十三，看着自己手里的剑上渐渐浮现起裂痕，眼睛里仿佛有火焰在燃烧，又好像一层冰霜在凝结。
就像是自己极力绽放夺命十三剑的光辉一样，花无缺一旦学会了夺命十三剑，只怕第一件要做的事情就是挥出第十五剑。
燕十三展露精髓的不只是夺命十三剑，更有第十四剑，看似极尽的第十四剑，山穷水尽的第十四剑！
死！
花无缺没有抵挡这一剑，他甚至压住了自己的本能的反抗，任由这象征着死亡的一剑夺去自己的生命和力量，气血衰败，肌肉松弛，浑身上下的骨骼都在发出死亡的哀鸣。
除非……他不是人！
他本不该犹豫的。
花无缺手里的君子剑碎了，但他没有丝毫迟疑的吸来了黑骨，以这无坚不摧的黑骨作剑，目光灼灼的盯着燕十三。
他看到了穷尽——燕十三的剑在这一刻走到了极致，招式已经无法在变化，心神衰竭，体力不支，整个人已经走到了穷途末路。
“十五！”
他的眼神前所未有的明亮着，热泪从他眼眶中涌出，当“死亡”展现在面前的那一刻，花无缺脑海中闪过了一道闪电，那就是灵机！是一种玄之又玄，无法以文字言说的灵感。
可仔细看去，那生命本能的恐惧里，还有的疯狂到极致的兴奋！
他现在无比确信自己的的确确控制不了大成的第十五剑，而他施展出来的只不过是第十五剑的雏形，却已经有一种本应是死物的剑“活”了，想要脱离自己掌控的感觉！
——可他从未见过天赋好的像花无缺一样的人！
花无缺身上忽然飙出血迹，并非是一道，而是数道，数量多到哪怕他穿着黑色的袍子，一样能够清楚的看到血在喷溅。
是渴忘更多的火焰在燃烧！
这样的灵机一动并非是轻松就能得到的，就像小鱼儿在生死之间融会贯通的五绝神功一样，花无缺也在生死之间明悟了“死”。
生死太过常见，但越是常见的东西越要亲身体会，才能抓住那微不可查的一角。
燕十三忽然兴奋了，倘若是他自己施展第十五剑，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这第十五剑的风采的，想完整的看到这一剑，唯有站在对手的位置上。
文人们在作出一首千古不朽的名篇、画家在画出一幅稀世珍宝、工匠在雕刻出巧夺天工的名作时，心里也一定有这样的闪电击过。
燕十三再度停手，他的眼里露出了恐惧，整个人狼狈的像是被几个老婆一起榨干了的中年男人，佝偻起了腰，伸手将剑插在地上支撑着身子，犹若风中残烛。
诚如他先前所说，他并不会教导别人，所以只能在厮杀间绽放夺命十三剑的精要，但这样的结果就是每一剑都是必杀之剑！
或许这天下有人能接下这一剑雏形，但绝对没有人能够在放弃一切抵抗后抗住这一剑。
他看到了自己的死亡。
噗嗤！
“叮！”
花无缺的脸上露出本能的恐惧，他能够清楚的感觉到四面八方无尽的死意向着他笼罩而来，蚕食着他的皮肤，吞噬着他的血肉，一点一点消磨着他的生命力，将他拖入名为“死”的深渊。
——像花无缺这样疯狂的人他见过，而且见过不少，毕竟江湖上的人都过着刀口舔血的日子，疯一点也能理解。
这便是第十四剑，燃烧一切精气神，将自己置之死地的一剑，无论对手是谁，惶惶天威也罢，手无寸铁的妇孺也好，只要燕十三挥出这一剑，他就已经走到了末路，来到了绝处。
疯子！
他快死了。
可惜即便是雏形，花无缺也应当是死了。
但花无缺就像是没有痛觉神经一样，甚至疯到每一剑都要挨上一下，从第一剑到第十四剑，十四道伤口，十四处落在旁人身上必死的伤势并没有要了他的命，恰恰相反，这十四处伤口成了他的夺命十四剑！
彻头彻尾的疯子！
可惜自己看不到这一剑。
燕十三的思维僵硬到了极致，此刻本应没有力气去想这些有的没的，可看到面前花无缺那渴望的表情，他没由来的一阵胆寒。
“可惜了……”
两柄剑撞在一起，火星四溅。
燕十三犹豫了。
如今，花无缺的状态比他这个走到了穷途末路的燕十三还要糟糕，但他依旧想看第十五剑……
这是两人自交手以来第一次触碰到对方的长剑，剑式的变化在这一刻停顿，仿佛走到了剑招穷尽，但更像是人生来到了尽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