嫩绿的娇枝颤巍巍,浑身发抖。
可是泥沼没有放过它。
才长出来的嫩绿没来得及呼吸一整口空气,再次被泥沼淹没。
半开的嫩叶被吓得张牙舞爪,拼命撑开身子,用尽力气拔高。
往上一点,再往上一点。
你追我赶间,冲高了很多,也抽出来不少侧枝和新叶嫩芽。
四处皆在浓雾的黑暗里,完全看不到因为这场雨发生了什么变化。
泥沼在扩张,梨树在长大。
但它不敢开花。
被咬的太紧,也顾不上开花。
身后好像有人靠近,南舒梨回头却什么都没有看到。
手边落了一朵梨花,有声音在耳边响起。
“雨再不停,你就要被淹死了。”
声音温润,但南舒梨听出这是谁的声音后,身子僵住不敢回头再看。
双手盘着小圆镜,内心忐忑,“不,不知道怎么停。”
“你求来的雨,你自然可以决定什么时候停。”
“现在停,可以吗?”
“如你所愿。”
身后的阴影消失。
风带起手边的梨花,落在南舒梨手背上,如冰花遇到暖炉直接融化。
有一股清凉的力量顺着被融化的水,进入了她的体内。
风停了。
雷歇了。
雨住了。
天空放晴,太阳出来,遇舟城外立着一轮彩虹。
一端在竹楼,一端在天上。
遇舟城热闹起来,才退水的码头人潮涌动,无数的人走出来近距离观赏这触手可及的奇迹。
他们洋溢着喜悦,满含期冀的眼眸目不转睛的看着,看着,然后热泪盈眶。
南舒梨的视线从那群人扫过,留意到码头边缘的角落,站着一个格格不入的人。
他很平静的看着彩虹,一点点的移向彩虹的落脚处,与南舒梨四目相对。
他点头微笑,然后转身入了城。
“尚卿泉?!”
犹记得之前遇见的时候,他是短发,一身冰蓝运动服,现在怎么就是长发披肩,一身华服的古装扮相了。
她不禁想到了之前在楠月岛上遇到的,那与自己与南舒月一般模样的古装人。
心绪混乱,头又开始痛,她不得不转换注意力,缓解头痛不适。
泥沼早已褪去,好似之前的皆是幻觉。
菜地完好,甚至比之前更加肥美。
小梨树苗确实长高了。
比腿还粗的主干,枝繁叶茂,树冠已经高出竹楼不少。
可惜,还是没有开花。
但细看,枝叶间夹杂着少量的小小的花苞,离正式绽放似乎也不是遥不可及。
南舒梨直觉,三五天里应该是开不了花,大概会像之前的幼苗一样,被定格在这个状态,等待下一次的雨落,才会真的绽开。
虽然她很急切,但直觉告诉她,雨亦不可太勤。
这次的雨大概是下多了,所以那人才不得不提醒她。
只是,他那三两句话,总是听得她很迷糊。
“雨再不停,你就要被淹死了。”
被淹的明明是那棵梨树,但那人话里的意思很明显,雨再下下去,被淹死的会是南舒梨自己。
南舒梨想不明白。
“梨树被淹,死的却是我。难不成,我就是那棵梨树。怎么可能,我是人,又不是精怪。所以,这是他们设定的什么惩罚吗?呵呵,有必要这样吗?”
南舒梨苦笑。
却又无奈。
自己就像是鱼缸里被圈养的鱼,饲养者来了兴致时就逗弄逗弄,不如意时会被惩戒,却不会在意鱼的悲喜忧思。
可是,知道这些又如何。
她想活着,想活下去。
饲养者抛下了诱人让她无法拒绝的饵,她必须奋力去咬住,祈得那一丝渺茫的明亮。
自怨自艾了一阵子,又发现自己过得其实很不错。
吃的住的都不缺。
得了摆渡使的职位,获得了不少特权。
明明是极度危险的地方,她却从来没有生命的威胁。
唯一的危机皆来自于,那个神秘的自称是“云”或者“梦”的家伙。
因为他,自己来到这个陌生的世界,成为了被圈养的鱼。
如果抛却思考,只做一个神经大条的傻子,应该会过得舒服很多。
偏偏,自己思虑重。一空闲下来就会胡思乱想。
南舒梨已经察觉,自己那些莫名其妙的想法,很可能被那位左右引导了。
可是,她没办法让自己彻底放空,不去想任何事情。
而只要开始思考了,必然会被引导向那位希望的方向。
她恐惧害怕,愤怒不甘,却都只能藏在阴影里。
弱者没有表达情绪的权力。
即使表达了,强者也不会在意。
趁着那位现在还有兴致,愿意逗弄她,抓紧机会为自己谋得可以得到的利益,才是应该。
似乎想的有些多,脑子超负荷运作,格外疲惫。
南舒梨趴在桌子上睡着了。
并且清楚的知道自己在做梦。
她清晰的看到自己在黑暗中行走,穿过一层无形的屏障,出现在老梨树下。
天上的月亮很圆,星河璀璨。
村里不少人在月下乘凉。
南舒梨可以清晰的听到他们的家长里短。
老梨树所在的院子却空落落静悄悄。
门上了锁。
父母皆不在。
皎洁的月纱落在南舒梨旁边,月南舒自月华中显现。
他与南舒梨并站在老梨树下,看向封闭的屋子。
“你死了快一年了。”
南舒梨震惊回头,注视着他,“怎么可能?我明明离开没多久!”
“五月底,快六月了,你的家人他们,也快要搬去新家了。你看,这院子,已经荒了好几个月了。”
杂草丛生的院子,证实着南舒月的话。
南舒梨不得不相信他。
“两个世界的时间的运转,差多少?”
“并没有固定的标准,随时都有可能因为各种原因发生变化。”
月南舒回视南舒梨,“你不必纠结这些,毕竟纠结了,依然什么也做不了。如果你真的在意,就尽快去履行契约,然后才那位手里换取你想要的东西。
交易公平,他不做亏本买卖。”
月南舒交代完这些,便化为月辉消失,仿佛不曾出现过。
南舒梨仰头望着头顶的圆月,莫名的踏实和被监视的不适交杂在一起,心里有些奇怪的不舒服。
村人的说话声渐少,南舒梨打算走出院子,在村子里转一转。
却在踏出老梨树的阴影后,被一股突然出现的强大吸力,直接拽回阴影里,拽回竹楼里,彻底睡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