璟云小心翼翼地将研磨好的白色粉末仔细叠进牛皮纸里，而后在玲珑身畔坐下。
窗外夜色沉郁，星光熹微闪耀，离两人约定好的时辰尚有一段宁静的时光。
“要去看一会儿星星吗？还是……下次？”
“下次吧。”
玲珑滑进璟云怀里，有些使坏地抓过他的手，在掌心里一圈又一圈地画着无意义的符号。
摇曳的烛火撩起一丝药香，钻进暖烘烘的被窝里。
静默片刻，璟云忽然反握住玲珑的纤纤玉指，将之拢在手心，环住她的臂膀也稍稍收力。
“再见面的时候，我是不是会记不起任何事？曾共同经历过的一切，他人用生命换来的真相，愤怒、悲伤、愧疚，还有你肌肤的温度，以及我们的孩子……”
璟云的声音有些落寞，不由得紧紧扣住玲珑的指节。
“我会毫无保留地都告诉你。”玲珑轻柔作答。
“要是我不信呢。”璟云笑问，“我可不是那种爱听说书人讲话本子的毛头小孩。”
“那我就在你耳边敲起小木鱼，每日哒哒哒地重复十遍二十遍，直到你信了为止。”
“好好好。”
璟云摩挲着玲珑的发鬓，抬头看了眼窗外，温温地叹了口气，取出方才磨好的药来。
“准备好了吗？”
“嗯！”
微微抬首，白色的粉末便滋滋地在口中化开，像花果味的砂糖。
璟云含着药，伸手捧起玲珑被烛光映得红彤彤的脸颊，落下绵长湿润的一吻。
玲珑感觉到璟云有些紧张，手掌覆着他不住发颤的背脊，又收紧抓牢，用力地将单衣揉出皱褶来。
“唔……哈——”
离了那瓣柔软，额头相抵，两人稍稍喘了口气。
“都……吃进去了？”
“味道甜甜的，喉咙也热热的。”
“有哪里不舒服吗？”
闻言，玲珑痴痴笑了。
“……本来就是夺人性命的药，怎么倒像是在医治病人了？”
“说的也是。”
璟云便不再多说那些冗余的小话，继续星星点点地吻着心上人。
鼻尖、睫毛、额头、肩窝，然后是微微隆起的腹部，心中默念着与孩子道别的话语……直到对方身体开始逐渐发软，自己的意识也开始昏昏沉沉，即将耗尽最后的气力。
“玲珑，抓紧我，别放手。”
这一世的璟云，再也没有等来任何回音……
窗棂外，初生升的太阳与没入鱼肚白的月光遥相呼应，日月昭昭，日月耀耀。
***
玲珑烦躁不安地在房中踱来踱去。
房门半掩着，分明只要轻轻一推就能跨出门去，玲珑却在一时之间失去了主动确认一切的勇气。
方才她已经在铜镜中确认了自己的相貌。
年少的，美丽的，还有些骄傲和稚气的脸庞，竟让玲珑感到有些陌生。
这是带着前三世记忆的第四世。
上一世玲珑读完陆长义的日录后，发现那位目空一切，机关算尽的帝王，竟然含恨写下了这么一句话。
“虽已洞察重生之理，然寡人仍未明了，何以每次重生仅能回溯短暂时日。若能重生于少年之时，无论药理之学，抑或武艺之道，寡人皆可远超青龙，成就非凡霸业。”
也就是说，陆长义无法控制下一世从什么时间点重启人生。
但玲珑好像可以。
第一世，玲珑心中最不堪的时刻，便是洞房花烛夜。彼时，明明璟云就在不远处静静守候，可她却只能任由可恶的壬子尧将自己压在身下，肆意践踏她的躯体和尊严。第二世，她便在那夜觉醒了记忆，恳求璟云与她私奔，逃离无力与屈辱交织的痛苦。
第二世，玲珑误以为所有痛苦的根源，是因为自己答应了娘亲嫁去北乔玄武，以为正是这个决定，将她和璟云一步步推入酷寒绝境，在命运的漩涡中挣扎不休。第三世，当记忆觉醒时，玲珑竟回到了一切尚未尘埃落定的时刻，未来也有了许多新的可能。因而她慎之又慎，保守而刻意，努力规避那些曾经让她深陷痛苦的错误选择，尽管这一世的结局仍然不那么美好。
玲珑隐约察觉到，她每一次的重启人生，都源于上一世临终前强烈的愿望。
“谁说白子无能，只是我们书写未来的天赋未被人验证而已。”
将自己的猜想告知武姬娘娘时，娘娘和煦地回答。
所以，当璟云用温柔的吻将毒药送入自己口中时，玲珑的脑海里只剩下一种声音。
——从一切的原点开始，从可以真正改变一切的原点开始！！！
玲珑此时基本断定，第四世重生的起点是目前为止回溯得最早的一次。如果猜得没错，对她来说，一切的原点便是那一天……
“叩叩叩。”
思绪万千时，房门被谁人敲响了。
“二小姐！夫人喊你去趟前院！”
宝珠的说话声叮咚悦耳。
玲珑一愣，急忙开门，在阳光铺洒进屋的一瞬间伸出双手，狠狠捏住了宝珠脸上的两团肉肉。
“噗噜噜，二小姐你捏宝珠大人的脸蛋儿做什么呀！”
宝珠惊诧地往后跳了一步。
“我好想你。”
玲珑心头滚烫，她现在好想好想拉着宝珠转圈圈，然后将她高高举起，向所有人宣布宝珠就是世界上顶顶好的姑娘！
“呃……我也想二小姐，毕竟有一刻钟那么久没见着面了……”
宝珠无语，觉得眼神炽热的自家二小姐可能是热昏了头，随口附和了两句，便拉起玲珑的手往前院走，絮絮叨叨地说今日府中有客人，膳房是不是要额外加几道荤食。
玲珑自然是知道待会儿会发生什么，小心脏扑通扑通地跳个不停。
尽管少女的身躯里所承载的陈旧记忆多到快要满溢而出，但似乎第四世伊始，自己的心境还抱有符合时宜的青涩。
荷塘边，雨琴夫人与少年在等她。
“玲珑快过来，这是以后保护你的璟云哥哥。”
雨琴夫人温柔地把璟云推向玲珑。
两人之间只隔了半丈，刚好是能看清彼此细微表情的距离。
璟云出于礼貌，刚想开口同第一次见面的少女打招呼，却见对方已经泣不成声。
湿润的药香气裹住池塘里的尖尖小荷，恋念缠绵一时间无法汇成言语，讲不明，道不尽。
顾不上周围惊异的目光，她抓住他的手，回应上一世他的请求——紧紧地，不愿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