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清言秉持着欢场女子绝不正眼看人的习惯,完全不跟马蒙对视,总是眼风扫过他的侧脸,打个转便收回。
晚上光线本就不好,烛光又刻意调暗了。她没挽发髻,只在侧边斜插了一朵小小的紫色茉莉,脸上妆容浅淡,眼周扑了胭脂,墨色长发直接披散在身后,淡到极致竟多了几分艳色。
马蒙总觉得这个场景下的她和他梦中的样子有些像,有些不自在。
姜清言这次没有戴面具,而是带了浅紫色面衣,这面衣精致极了,一圈淡蓝色流苏衬得眼角眉梢的那抹红格外春意盎然。手腕上的珠琏璀璨夺目,不断吸引着人的视线落在那纤纤玉手之上。
“奴家给您斟酒……”
马蒙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她。
姜清言看着他锋利的眉眼,仿佛被蛊惑一般,上前几步举起了酒壶,马蒙伸手按住了杯口,沉声道:“寻常的斟酒有什么意思?本参军可看不上……”
姜清言看了马蒙一眼,柔声细语道:“那奴家就献丑了……”
门外观望之人心道,都传闻这马参军不近女色,看来所言有虚,这不挺会玩的吗?那就好办了……
殊不知他早已被盯梢的陈直陈青两兄弟跟上了,马上传信让其他兄弟把这人查了个底儿掉,果然是这几日新进楼的。看来这醉红楼果真是个筛子,谁都能安插人手进来,还好参军没跟那汪妈妈交底儿,只让他们说月娘是家族获罪才沦落到此处,所以由官廨之人送过来。
月娘招手让乐师进来,随着琵琶声,那紫衣女子舞袖翩飞斜腰回转,莲花指轻捻,披着的纱衣缓缓落地,肩头牡丹盛放,马蒙眼神一沉。
“不需要乐师了,就要你一人……”
马蒙把乐师也赶出去了,姜清言无语地斜睨了他一眼,只好自己抱起琵琶起舞。
犹抱琵琶半遮面,这下马蒙是真领略了诗里的意境,当真是欲语还休。美人如在云端,忽而又从云端回转,琵琶放在纤腰后反弹,在琵琶的衬托下,那腰身细的他一把就能握住。
马蒙有些上火,正准备喝口酒压下那股躁动,这才察觉杯子里没酒。姜清言看他要自己倒酒,踩着舞步腾挪到他身侧,两人同时握住酒壶。
察觉到他掌心的温度,姜清言微微一笑抢过了酒壶,拧腰俯身为他斟酒。
马蒙个头高,坐着也比她跪姿俯身要高很多,刚刚外衫剥落,此刻再也没有任何遮挡,他猝不及防一眼望进沟壑之间,一下子握紧了拳。
“是奴家的错,竟还未给上官斟酒……”声音好似远在天外。
马蒙垂眸不语,眼前浮现那几缕长发垂在她胸前的画面,黑与白的碰撞……他端起酒杯一饮而尽。
“马参军酒量这么好啊……”姜清言调笑他。
“本参军可不止酒量好……”马蒙一把将她拽过来,反正做戏不就是真真假假,“要不要试试……”
姜清言看马蒙熟极而流的样子,心里忍不住腹诽,平日里竟不知这人还懂这个,回去再好好盘问他。
正胡思乱想着,面纱突然被他揭开,随手一抛,还没反应过来一口热酒就渡了进来,姜清言怔愣间便喝了下去,却仍有一部分来不及咽下去,顺着嘴角流到了下巴,紫红的葡萄酒在颈间流淌,马蒙目光沉沉地看着。
姜清言被突然袭击有些不高兴,皱着脸要从他腿上跳起来。马蒙一把按住她的手臂,微不可见地摇了摇头,眼神示意外面有人。
姜清言反应过来,也倒了一杯酒,曼声道:“奴家敬您一杯,还请马参军赏脸……”
见马蒙没回话,姜清言也学着他的样子,含了一口酒去寻他的唇。马蒙摔了杯子,转身背对房门,将她放倒在膝头,握住她的手放在肩上,低头回应她。
门外那人听不清屋里的动静,只觉得似乎突然安静下来了,刺破门棂纸看了一眼。
马蒙知道门外有人在查看他们的情况,心里愈发警惕,索性背对着偷看之人,把姜清言挡的严严实实。从那人的视角只能看到黑衣男子肩上搭着的一段雪白藕臂,香艳无比。
马蒙一边吻着她,一边注意门外之人的动静。那人怎么还不走?
想了想,他抱起姜清言往里面走,试图用红帐挡住那人的窥探,他可没心情让别人看他的活春宫。
姜清言紧紧攀着他,从他的神情中判断出门外监视的人应该还没走,也故意做出勾人的样子在他喉结处亲了亲,给他打掩护。
到了屏风后面马蒙才放开她,顺手把佩刀一甩,哐当一声,外面那人吓了一跳,还以为被发现了,一时连呼吸都放轻了。
但仔细听过去并没有听到出来抓他的脚步声,反而隐约听到浴桶水花翻涌的声音。
没想到马参军这么猴急,这么快就要进入主题了,竟是个莽夫,那人又放心了。
听着屋内传来剧烈的水花翻涌声,外面听着只觉燥热,看来这马参军是真的……战况正酣啊……
再留下来也没意义了,还容易被发现,那人索性拿银子请小倌留意马参军离开的时间,自己便回去复命了。
“那人走了吗?”姜清言蹲在屏风后看马蒙搅了会儿水,还奇怪他怎么突然玩起水来了,马参军也不像是孩子气的人啊。
“走了。”马蒙甩了甩手上的水,刚刚被水一激,那股躁动倒是慢慢平复了。
“还是马参军聪明,来屏风后挡住就看不到了……”姜清言笑逐颜开。
马蒙内心疯狂叫嚣:什么时候成婚啊!再这样下去他得出问题了……
“这该死的孙胜,忒是无耻下作……连人家房里事都惦记,还派人偷看……”
姜清言恨恨地啐孙胜,马蒙在旁边也一脸冷肃。等抓住那老贼,必得让他好好尝尝他马蒙的手段,不然都对不起他这段时间飞速提升的自制力。
马参军欲求不满的后果很严重。
“明天你再走吧马参军……”姜清言握着他的手摇了摇,她一点也不想独自一人在这种地方过夜了,这种日子还是尽快结束的好。
“当然,明天肯定要有风言风语了,怕不怕?”马蒙抚上她的脸轻声问她。
“不怕,有你陪着我,我什么也不怕。”姜清言眼睛亮晶晶的,满眼都是对他的信赖倚重。
“我会永远陪着你。”马蒙心头极为熨帖,他不太会说甜言蜜语,只能抱抱她,别的他会用行动证明的。
另一头的孙胜正在暗自发火,抓来的几个女子都不如他的意,此刻又听了这人的汇报知道马蒙正在春宵一度,还是跟他看上的美人,心里简直扭曲了。
“都尉息怒,强龙不压地头蛇,这毕竟是寒州地界,咱们无正当理由就来寒州,而且还没去参拜廖刺史,实在不宜张扬行事!”
“老子知道,要不然能让他一个小小参军捷足先登?这要是在咱们宛州,马蒙一个司法参军还敢跟我抢女人?”孙胜恶狠狠地摔了筷子,心里憋屈至极。
自从来了寒州就处处受阻,现在连个青楼女子都弄不来,还要看一个司法参军的脸色,被他掣肘。
“都尉,这也是好事啊,本来咱们还担心这马蒙油盐不进,如今看来,这马蒙也不是不好女色,就是对女色的要求比较高而已。苍蝇不叮无缝的蛋,只要这蛋有了缝隙,就好趁虚而入拿捏他了……”
孙胜觉得这话说的极有道理,但又觉得哪里怪怪的说不上来,想不出来也就不想了。
他本就是花钱买的斜封官,自己又不敢上战场,还好上面有折冲都尉统领军队和安排作战,知道他没什么真才实学,一直让他在宛州练兵。
旁边一个幕僚不敢说话,心道这岂不是把自己这边阵营都比作苍蝇?
孙胜这人虽公务不行,但舍得花钱,又擅长钻营,在宛州各处抢来的美人首先献给上级,还帮着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上级看他会做人,坏事自己不用做还能拿最大的好处,出了事把他推出去做替罪羊就行,也就对他这番作为持默许态度。
宛州的官员都不知道,宛州最大的青楼是孙胜的产业,但凡去过的官员多少都被套出过把柄,毕竟春宵一刻之时人的警惕心是最低的,色字头上一把刀不是白说的。
不愿同流合污的硬骨头也有,孙胜用点药也就成了,留下把柄后就是一条船上的人了,要么帮他要么就保持沉默,有几个人扛得住糖衣炮弹和美人在侧呢?
马蒙和姜清言还从未一起单独过夜,一时无话,姜清言觉得气氛有些尴尬,找话题道:“马参军,要不你去睡床?”
“你去吧,我在这边歇息就行。”
他可不敢跟她靠的太近,现在也算是执行公务,他不想让自己失控。
“哦,那我先把妆洗掉……”姜清言觉得有些难熬。
两情相悦的两个人共处一室她是开心的,但这么精心准备的房间和氛围容易让人把持不住,外面可还有人呢,无论是自己人还是孙胜的人,这里都绝不适合他俩感情升温……
见马蒙不置可否,姜清言自己捧了水净面,今天本来就没挽发髻,倒也省了些功夫。
净面后展镜看了看,没什么不妥,视线又忍不住飘向马蒙。他已经恢复了平日的端正坐姿,规规矩矩,并没有看她。
马蒙的长相极其周正,浓眉大眼,鼻梁高挺,相书上好像有说鼻梁高的男人更好,是怎么个好来着……
姜清言平时医书看得多,相书倒是了解不多,一时想不起来到底是什么好处了,盯着他苦思冥想。马蒙这种习武之人对别人的视线极为敏感,他早就察觉到她一直看着他了,也有些难以言喻的欢喜,并没有打断她。
“在看什么?”马蒙有些扛不住那灼热的视线了,试图打破尴尬,姜清言闻言立刻低头。
“啊?我刚刚在想你整天这样端坐着累不累?”她有些慌乱,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
“不累,习惯了。”
“哦……”
姜清言偷看马参军被抓包,慌乱的不得了,往日的伶牙俐齿都派不上用场,人在尴尬的时候就会很忙,一秒八百个假动作。
“很晚了,去睡吧。”
马蒙爱死她这副慌乱的小模样了,知道这姑娘肯定是不好意思了,也没拆穿她。
姜清言惊呼一声,已经被马蒙打横抱了起来,结结巴巴道:“怎……怎么了马参军?”
“叫我名字就行,我们也没那么疏远吧。”
何止不疏远,要不是顾念着底线,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快做完了。
“好……马蒙,我……我只是习惯了,那样称呼你很踏实……”姜清言脸都憋红了,明明已经被他抱过好几次了,但像这样清醒的横抱好像记忆中还没有过。
那几次抱她,要么是她晕倒了,要么就是被他亲的找不着北。
“那你就按自己习惯来吧。”称呼而已,马蒙其实也不是特别在乎。
他几步就抱着她放到床上,自己去了旁边的软椅上。
“马参军,你到时候打算怎么抓孙胜?他还是带了不少人手的。”
姜清言心里乱糟糟的。
“谨慎起见我会跟廖刺史请命带兵,但是他本就无调动程序,若他束手就擒还好说,若是反抗就是反叛为乱,我有权就地格杀!”
一般来说,这种事可大可小,大多数同朝为官的并不会深究,但如果想深究,在程序上也是没问题的。
“还需要调兵?这么严重?那你会不会受伤?”姜清言一下子想起他身上的伤。
虽知他身经百战,可以前她不认识他,当然不会担忧,现在却要看着心上人以身犯险,姜清言突然很心疼他,也担心他。
“别怕,我就是干这个的……”马蒙看她一脸惶然,忙宽慰她,“这人但凡有点脑子,应该不会和我硬碰硬,那性质就严重了。我只是以防万一才请命调兵,不一定用的上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