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监狱会见室的时候,我发现疤哥正缩着脖子跟几个狱警侃大山,嘴上还叼着别人给他发的烟,一副游刃有余的样子。
我不由的有些惊讶,要知道,我单单是跟那个余警官搞熟关系就花了不少功夫,这个疤哥怎么一来就如鱼得水了?
疤哥见我出来了,掐灭烟跟众人告别,然后跟在我的身后往外走去。
走出很远后,我问疤哥:“你们刚刚聊什么呢?这么开心。”
疤哥指了指脸上的疤,说:“聊我脸上的这道疤呢。他们问我脸上的这道疤是咋来的,我说是被人砍的。走在路上的时候遇到两口子打架,那个老爷们噼里啪啦地抽他媳妇,我看不惯一个大老爷们打女人就去劝架,给了那个老爷们几拳,结果那个娘们突然疯了一样过来挠我,然后还不知道从哪儿掏出来一把剪刀给了我脸一下,给我整破相了。他们就说,以后看到这些夫妻打架的就离远点,人家两口子床头打架床尾和,我们这些外人别掺和别人的家务事。”
我盯着疤哥脸上的那道疤,问:“真的是被女人用剪刀划的?”
“谁知道呢。”疤哥咧出一口大白牙,“这个疤就是我跟人搭讪的话茬子,要是警察问我,那就是老娘们划的。要是小姑娘问我,那就是见义勇为被小混混划的。要是小混混问我,那就是被女朋友划的。只要别人爱听,它就随时变化。”
冷风刮了过来,疤哥眯了眯眼皮子,细长的眼睛里透出一抹精光。
我突然觉得这个疤哥有点意思,他不是我想象中的老实本分的样子,而是还带着一股子三教九流的气质。
也许,他比我想象得更好用。
我说:“你不是很会跟人打交道吗?去帮我打听一个人,他叫孙兴华。”
疤哥应了下来,当天就出去打探消息去了。
三天后,疤哥不出意外的带着打听到的消息回来了。
小虎说得不错,这个孙兴华果然是个传奇人物,他是整个兰陵地界赫赫有名的黑社会老大!
早十年左右,在这儿有句响当当的顺口溜:白天小平管,晚上兴华管。
这句话足以看出这个孙兴华在当地的势力有多大。
孙兴华今年三十二岁,名下的商K、娱乐城、酒楼不计其数,最出名的产业是一家酒吧,据说创造了孙兴华发家的第一桶金。
这家酒吧名叫“m2”,发展规模特别大,里面的豪华程度堪比前几年京都颇有威名的“天上人间”。
孙兴华混道上的时候,一直吹嘘说自己犯过轮奸罪和谋杀罪,但是一天牢没坐就给放了。
倒也不是他吹牛逼,孙兴华刚步入社会的时候,跟几个游手好闲的兄弟用出台的名义骗来一个夜场小姑娘,几个人把这个小姑娘轮奸后又将她残忍杀害了。
那几年正值国家严打,事发后,法院判处主犯死刑,其余几名从犯也分别被判处死缓和无期,只有孙兴华,因为年龄未满十八周岁,属于未成年人。在少管所里面待了几天就出来了。
甚至,在未成年保护法的影响下,新闻里都没有出现过孙兴华的大名,只提到了从犯“孙某”。
从那以后,孙兴华的胆子就越来越大,传闻他搞过地下赌场,拉过皮条,甚至还在金三角混了两年,身边的小弟都知道他有句口头禅:“赚钱的生意都在刑法里写着。”
最后这些黑色收入都被他洗白成m2酒吧的盈利,在当地飞黄腾达,甚至摇身一变还成了当地的知名企业家,不少媒体还去采访他,邀请他去做访谈,大讲生意经和成功历程。
至此,孙兴华在兰陵的地界黑白通吃,一战成名。
而这一次孙兴华之所以被判死刑,是因为一年半前,他找了几个人当众轮奸、殴打两个小姑娘,最终导致一死一伤,社会影响极度恶劣。
本来这个案件事实清楚,证据确凿,但是不知道用了什么手段操作,孙兴华居然从死刑变成了死缓。
死缓,就意味着还能活。只要缓刑期内不再犯案,就会转为无期。然后在服刑期间表现好点,立个功什么的,无期变二十年有期也不是不可能,他今年才三十二岁,二十年后也才五十多岁,而且这中间说不好再减刑了呢?
从死刑变成死缓,这可比小虎的十年变两三年不知道困难了多少倍,这不仅意味着要推翻原本的案子进行重审,而且这期间牵扯的部门、人员众多,一般人难以触及。
由此看来,这个孙兴华的背后应该有个相当了不起的保护伞。
我问疤哥:“你查到这个孙兴华背后的保护伞是谁了吗?”
疤哥说:“整个兰陵市都知道,孙兴华的保护伞就是他爹妈。”
为了小虎,我决定去会会这个孙兴华的爹妈。
m2酒吧坐落在沂蒙路的最中央,占地超过一千平,总共四层楼,包揽了吃喝玩乐外加洗浴一条龙,是兰陵最繁华的酒吧,最低消费都得两千块。
但是自打孙兴华被抓进监狱之后,m2酒吧的生意就一落千丈了,甚至还在不久前贴出了招股文书。
这可真是瞌睡来了就有枕头,我立刻置办了一身行头,又租了台宝马开着,让疤哥给我做司机,然后以投资人高志明的身份来到了m2酒吧,进门我就直接放话,要和这儿的老板谈入股的事情。
服务生不敢怠慢,连忙把我带进了接待室,让我稍等。
约莫半个小时后,一个身穿名牌大衣的中年女人出现了,卷着一头深棕色的小卷,看起来保养得体,气质极好,但是眉眼间却带着淡淡的焦虑。
“高老板是吧?我叫孙雪梅,是这里的老板,刚才我在开会,没能及时过来,招待不周之处,还请您多见谅。”
我装作好奇的样子,打量了四周后,说:“没事没事,也没等很久,我也正好借这个空当把这个酒吧看了一圈,装修和地段都还不错,值得我投资。”
孙雪梅打量我的眼神变了一下,吩咐服务生泡壶龙井送进来。
落座后,孙雪梅问我为什么考虑要入股m2酒吧,这话里话外的,意思其实就是之前在兰陵没有听说过我这号人物,想探探我的底儿。
我把假话掺在真话里说,告诉她我是和庆人,但不是在和庆起家,早年的时候在宝安那边发了笔小财,之后就开始跑全国各地做投资,现在是一名专业的投资人。
她又问我之前都投过什么项目,为了让她信服,我干脆把之前诈骗的时候做的那些生意包装了一遍,说自己搞过港陆通行,也做过天才儿童补习班,还有电视选秀明星包装,但真正发财的,还是建康的地产生意。
孙雪梅很会说场面话,对我之前的商业经历一番恭维,不过奇怪的是,这恭维里面透着一股子疏离的劲儿。
谈到最后,孙雪梅干脆打开天窗说亮话了:“高老板,很感谢您对我们的信任,主动提出入股我们m2酒吧。但是我这人吧有个忌讳,就是做生意不出岳东。”
我瞬间就听明白她的意思了,就是觉得我是和庆人,是外地的,她信不过,她只要本地人入股。
而且我估计她也知道自家的生意不干净,又考虑到孙兴华的势力基本上都在兰陵,一旦找了个外地投资人入股,日后要是再出什么变故,这外地的股东可不如本地股东好控制。
我不死心,又跟她掰扯了一会儿,但是这娘们无论我开的条件多优厚她都不松口,我只能暂时作罢。
从会客室走出来后,我装作大度的样子,开了两瓶最贵的洋酒,说是照顾生意,然后出门上了宝马,让疤哥开车离开。
但是我没有回家,而是径直去了孙兴华他爹的地盘——兰陵市城管局。
兰陵市城管局是一栋三层高的办公大楼,建筑蓝底白边,看起来颇为庄严肃穆,人来人往的进出,看起来都是些小老百姓。
就在我观察城管局的时候,我看到城管局大门口有个骨瘦如柴的中年妇女正抱着一辆烤冷面车大哭,她太瘦了,整个人像是被瘫成了薄薄的一片,被两个城管拖着走。
但是她又韧性十足,手脚像是章鱼触须一样把那辆烤冷面车缠得死死的,她的嘴张得很大,泪水从眼睛里涌出来,又顺着嘴巴全部滚到了肚子里。
我看到她的嘴在动,但是隔着车窗,我听不清她在喊什么。
我把视线收了回来,点燃一根烟,问疤哥:“这个李国忠再怎么厉害,也只是一个城管局的局长,能有那么大的本事保下孙兴华?”
疤哥也把视线收了回来,很平静地说:“李国忠靠的不是他这个城管局局长的身份,而是他的关系。”
李国忠是孙雪梅的第二任丈夫,也就是孙兴华的继父。今年五十多岁,是个退伍军人,在部队里当了二十年的兵,还拿过三等功,为此失去了一只眼睛,从部队上转业回来就进了这个城管局,没几年就升了局长。
据疤哥打探到的消息,这些年孙兴华干的破事,全是李国忠给他擦的屁股。
我却有些不敢相信,区区一个城管局的局长,能撬得动法院?
疤哥却一点都不意外:“老板,你知道这世界上有哪三种感情坚如钢铁吗?”
“哪三种?”我有些好奇的问。
“一起同过窗,一起嫖过娼,一起扛过枪。尤其是最后一种,那个感情千金难换。”
疤哥说,这个世界其实就是一个巨大的关系网,而国内又是最讲究这种人情关系的。
我认识你,你认识他,那就约等于我也认识他。
卖面子,留人情,谁都给谁“一个面子”,因为谁也保不准下次自己可能也会有有求于别人的时候。
我合计了下,这个李国忠好歹也是个局长,要是没有人引荐的话,怕是很难跟他见上面,看来还是得从孙雪梅这里突破。
于是我又租了一辆桑塔纳,让疤哥扮作开黑车的司机,天天就在m2酒吧跟前蹲活,一是为了打探一下孙雪梅和李国忠动向,二是为了看看能不能找到李国忠背后的人。
蹲了一个星期后,疤哥有了重大突破。
他说昨天晚上孙雪梅喝醉了没法开车,出来之后正好上了自己的车。上车之后也不说去哪里,就让疤哥一圈一圈地在城里打转,最后还把窗户摇了下来,簌簌地往里面灌冷风。
等孙雪梅把自己冻得一把鼻涕一把泪以后,哑着嗓子打了个电话。
先是嘤嘤啜泣,接着又是嚎啕大哭,话里话外的意思就是不满意现在的结果,要电话那头再使使劲儿,让人早点出来。
看来电话那头就是李国忠,不过这个李国忠还挺吃这一套的,在电话里就答应了。
疤哥记性很好,几乎把他俩的对话全部复述了一遍,从孙雪梅和李国忠的对话中我敏锐的捕捉到了两条重要线索。
第一,孙雪梅的酒吧现在的确很缺钱,她正在让李国忠帮她搞一笔无息贷款。
第二,三天后,孙雪梅要去兰山监狱探监。
探监那天是个下雪天,我像往常一样见完了小虎,但是我并没有离开,而是又在门外等了很久,最后终于等到了姗姗来迟的孙雪梅。
她应该是刚刚哭过,两只眼睛肿得跟桃子似的,整个人无精打采地往前走,一个没注意,哗啦一下,险些摔倒在结冰的台阶上,被我眼疾手快地拉住了。
孙雪梅抬头看见我,满脸震惊:“是你——”
我也装出惊讶的样子:“这不是孙老板吗?你怎么在这里?”
“嗯……我来办点事情,高老板,你怎么也在这里啊?”
我没有拆穿孙雪梅,而且我知道她问这个问题是在怀疑我跟踪她,然后故意在这里等她。
“我今天是来探监的,我弟弟在这里服刑。”
就这样,我们再次回到了m2酒吧的会客室里。
这一次,我一扫先前阔绰老板的模样,变成一个也在为家人担忧的普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