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陆法会全称为“法界圣凡水陆普度大斋胜会”,又称“水陆道场”。据明代莲池大师《水陆仪轨》记载:“水陆”是指众生受报之处,水、陆、空三界,尤其水、陆二处众生的苦难更为深重,所以把需要超度的众生称为“水陆”。
水陆法会上会召请三法界一切诸佛菩萨,以及六道轮回一切众生,前来道场接受供养和度化,通过食施、法施,救度蒙受苦厄的六道众生,超出三界轮回。宋代高僧在《水陆缘起》中说:“今之供一佛、斋一僧、施一贫、劝一善,尚有无量功德,何况普遍供养十方三宝、六道万灵,岂止自利一身,独超三界,亦乃恩沾九族。”
因此,要举办一场水陆法会可是相当不易的,参与僧众数量多、时间长、诵经多、法事繁复考究,堪称汉传佛教经忏法事之“最”。
没想到这个智海手笔还不小。
周六早上,我和高志明小虎开车来到华藏寺。
寺庙周围挂满了悬幡,寺里檀香袅袅,水陆法会可是最为盛大、功德最深厚的法事,只见智海穿了一身庄重的红色袈裟,被举着宝伞和经幡的和尚簇拥在正中间,庄严地举行着升幡仪式。
庙内眼睛所到之处,全是明亮的橙黄色,照得人眼睛都睁不开。随着钟敲响三声,写着“启建法界圣凡冥阳两利水陆普度大斋胜会道场功德之幡”字样的绣花旗幡缓缓升上旗杆,信徒们纷纷在殿前的空地跪下祷告。
“弟子恭请弥勒佛降临法场,为众生开悟!”
智海坐在大殿内,手拿毛笔蘸了朱砂,一气呵成画了四张符,分别贴在东南西北四方,然后口含松香末,对着祭坛上的海灯一喷,嘴里竟然直接喷出熊熊大火,火焰在空中化作一条长龙。
“真神降临,邪祟回避,华藏宗门,普度众生!”和尚们异口同声地念道。
这个时候,令人惊奇的一幕发生了,摆在祭坛前面的十四只纸鹤突然腾地一声自燃,变成十四团火球,连带着信徒为神佛准备的纸莲花纸珠宝一起燃烧起来。
信徒们见了,连忙五体投地拜倒在地,嘴里念念有词,祈求自家祖先能得到佛法的超度。
在一片红色火光之中,智海动了,他一把脱掉身上的袈裟,光着脚踩上燃烧的彩纸。
这些纸叠的法器也不知道是用了什么材料做成,智海踩上去后,火并没有熄灭,反而变得更旺了,他就像不知道疼一样,闭着眼睛沿着祭坛转圈,一边转嘴里一边大声念起经文。
“如是我闻,一时,佛住王舍城……”
不得不说,智海装神弄鬼真的很有一套,他明明闭着眼睛,却一步也没有踩错,随着嘴里抑扬顿挫的经文缓缓吟出,两只手动作舒展如同舞蹈,更加惊奇的是,他眉间突然出现了殷红的一点红痣,两个耳垂也点上了殷红的圆点,整张脸看起来凶恶又诡异,看起来真的像是神魔上身了一般。
我挽着高志明胳膊的手指不自觉带上了力气,不得不说,智海这个人,还是有点手段的,总是能够恰到好处的抓住人们的心理。
“大慈大悲弥勒佛,普度众生消灾解难。”坐在大殿的六个和尚齐声念诵,敲起手里的木鱼。
在这种诡异的神圣中,所有信徒都没了声音,表情要么敬畏,要么震惊,但是都安静地双手合十,聆听着流淌在空气中的经文。
“阿弥陀佛!”智海诵完整篇经文,然后双手合十念了句法号,睁开眼睛,离他最近的两个和尚为他披上袈裟。
我这才发现,他又恢复了那副悲天悯人的面相,而且眉间和耳垂的红印都消失了,就像从未出现过一样。
我看向四周,信徒们的神情更加虔诚了。
“弥勒佛在上,请为我消除罪孽!”
就在这个时候,一个女人从信徒中挤了出来,一脚踏进大殿,对着智海跪下就开始砰砰磕头,不过几十秒,我看到地砖已经染上血迹。
这个额头磕得鲜血淋漓的信徒,正是黄灵芝。
另外几个女信徒见状,也谦卑地跟在黄灵芝身后,一边磕头一边祈求弥勒佛赐福。
站在殿外维持秩序的知客僧怕影响法事,想要把她们拉出去,智海却轻轻抬起了手。
“阿弥陀佛,我开坛讲经,就是为了普度众生,众施主诚心祈福,你们不用阻拦。”
说完,智海透过人群,对高志明和我露出了一个志得意满的笑。
也是,之前金悦面膜做得风生水起的时候,这华藏寺里一天来不了几个人。现在金悦面膜倒了,人们不仅回到了寺庙里,而且更加虔诚了,他怎么能不得意呢!
“大师在上,弟子罪孽深重!”黄灵芝抬起头,双手合十,向智海祈求。
她额头上糊着干涸的血迹,看起来凄厉如厉鬼,但是脸上却带着满足的笑容。
“能否求一点弥勒佛赐福的朱砂,为我开启光明眼?”
在佛教中,朱砂有着特殊的意喻,佛教认为朱砂凝聚天地之灵气,吸收日月之精华,是镇静安神之灵丹,是杀精魅镇邪恶的法宝,是法力无边之圣物。相传释迦牟尼佛,观世音菩萨额头上的红点就是朱砂印。
佛教的开光就必须用朱砂,开光又称开眼,开光明,象征着开运和福报,驱散黑暗和罪孽。
这智海看来对于这次的水陆大会寄予厚望,居然在大会中还安排了朱砂开光的仪式,看来这次是准备把我们一踩到底了。
“可。”智海含笑看着卑微跪在脚前的黄灵芝,点了点头,并起右手的食指和中指,伸进祭坛上的朱砂罐里蘸了一下,然后轻轻点在黄灵芝的印堂。
“大师慈悲!”黄灵芝眉间点了殷红的一点朱砂,高兴得大声感谢。
黄灵芝身后的女信徒见了,也都匍匐在地,祈求智海赏赐一点朱砂开运,智海也都一一应了。
外面的信徒见了,这下急了。
朱砂开运这个仪式,可是之前从来没有过的,再加上智海刚才请神讲经的场面如此神异,这要是点了被弥勒佛赐福的朱砂红,那不是百鬼不侵吗?可是祭坛上画符的朱砂只有一小碟,要是轮到自己时用完了怎么办?
而且这次智海也算是有求必应,于是这些信徒纷纷上前请求。
“大师,求你也赐我朱砂开眼!”
“大师,求你也赐我朱砂!”
“哎呀,你们别挤啊!”
“谁踩我脚了!”
人们争先恐后地挤进大殿,完全不管自己旁边站着谁,前面排着谁,都生怕轮到自己时分不到朱砂。
一瞬间,人流就像潮水般淹没了阻挡的知客僧。
我和高志明面面相觑,连忙让到旁边,那些贪婪的祈求渐渐变成叫痛声,可是大殿现在就像一个张开嘴的捕鱼网,把所有的人一网打尽。
“着火了!”殿内突然传出一声大叫。
人群里发出凄厉的哭声,殿内也飘出了灰色的浓烟,有人在咳嗽,有人在哭爹喊娘,刚刚还神圣庄严的祭坛,现在已经变成了人间炼狱。
慌乱之中,不少人站立不稳被挤倒在地,而后面惊恐的信徒为了逃命,毫不犹豫地踩踏上同伴的身体,他们之前疯狂地挤进去,现在又疯狂地挤出来。
“怎么办?”黄灵芝看到殿内的惨状,一张脸吓得煞白,“该不会出人命吧……”
“赶紧救火!”高志明大喊一声,带着知客僧和几个没挤进去的信徒去厨房取水。
等到火被扑灭,狼狈的信徒坐在空地哭泣,知客僧清点和尚人数,突然喊了出来。
“大师呢!”知客僧因为救火,脸上糊得都是黑灰,他焦急地抓住一个信徒问道。
“呸!什么大师,我看就是个瘟神!我们要是不来参加这个破法事,根本就不会出这些事!”崴伤了脚的信徒梗着脖子骂道。
其他信徒纷纷跟着抱怨起来,有人说一定是因为智海修行不够,没有资格开这个水陆大会,触怒了弥勒佛,这才引出灾祸。
也有人说是智海自作主张,拿朱砂开明赐福,引得十方诸佛不满,这是佛祖菩萨降下来的惩罚。
人心如火,烧起来就不再受控制。
我和高志明走进殿内,火其实并不大,只烧了桌布和灯架,然后把祭坛背后的墙面熏黑了,其他地方根本看不出火烧的痕迹。
就在我转身准备出去的时候,高志明突然拉了我一把,“那里!那、那是不是智海?”
他的语气竟然有点发抖,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过去,一下子整个人都僵住了。
就在祭坛背后的夹角里,躺着一片烧焦的黄色布料。
我刚才没仔细看,还以为是一块没烧完的桌布,现在才发现,桌子下面还连着脏污的红色布料,这是智海!
智海死了!
他的颅骨都变形了,整张脸被信徒踩烂,破损的皮肉紧紧贴在地砖上,旁边还有一滩白色的浆汁……
看样子,最先起火的地方,应该就是智海的衣袍,那声“着火了”的叫声应该也是他发出的。
他为了自救扑火,摔倒在地,结果被疯狂的信徒踩踏而死。
“怎么办?”黄灵芝扶着殿外的大树,一直在哇哇的吐,吐得胃里就只剩酸水了,一张脸又白又青。
“我……我就是想弄出点乱子,打断仪式……我不是故意的……姐……警察不会来抓我吧?”
黄灵芝吓得语无伦次,紧紧抓住我的手,“姐……是他威胁我的,说要告诉徐老四……我是被逼的……姐,我都是听你话……你可一定要救我啊!”
我怕她说出更多不该说的话,狠狠一巴掌扇了过去,扇得她脑袋一偏,差点摔倒在地。
疼痛终于唤醒了黄灵芝,她迷茫地看着我,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狗娃可怎么办啊?天啦……我这是造了什么孽?”
“狗娃是徐老四的儿子!”我捧起黄灵芝的脸,看着她的眼睛,一字一顿地对她说,“也永远只能是徐老四的儿子!”
“走吧!今天发生的事情是个意外。错的不是你,是贪心的人。”我揽住一直在发抖的黄灵芝,“回去洗个澡,把身上都洗干净,然后换件干净的衣服,狗娃马上要下课了。别吓到孩子!”
黄灵芝颤抖地靠在我的肩头,哽咽着点头。
我和小虎一左一右搀扶着她,慢慢的往外走,在我们的身后,传来阵阵呜咽的哭声。
自从我和高志明回到石溪村开始四处活动之后,智海就把我们当成眼中钉肉中刺,蛋糕就这么大,只有一个人能吃饱,所以智海和我们之间注定有一场权力之争。
智海从来就看不起女人,于是高志明就假装去珠港出差,把我一个女人留在石溪村,从一开始,这就是个诱导智海出手的局。
金悦面膜的倒台,看似我元气大伤,但是其实该挣的钱我们早就已经挣到手了,损失的只是最后一批货。
黄灵芝也没有背叛我,她上次在庆功宴上对我的举报,是我的将计就计,只有让智海以为打倒了我,他才会得意忘形,人在得意忘形的时候才会露出破绽。
智海对村民的控制来源于信仰,要想让信仰崩塌,就只能先让信仰疯狂,我们原本想的是在水陆法会上用黄灵芝给智海制造意外状况,让仪式失败,把智海拉下神坛,从此失去号召力。
但没想到的是,智海却因此丢了性命。
越往外走,哭声越弱,最后完全听不到了,只听到树上的鸟鸣和远处的狗吠,仿佛刚才的经历只是一个噩梦,而现在,这个噩梦醒了,我们回到了正常的世界。
就在我们走到山门的时候,高志明突然开口了,“也许,他的今天就是我们的将来。”
我心里一震,一种深沉的悲恸涌了上来,眼睛不由的开始发酸。我想说,我们和他不一样,他是害人,而我们在石溪村做的事是帮人……
可是千言万语涌上喉头,最后化作一片沉默。
也许,我们并没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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