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何意,在场的人都很清楚。
但身为养父母,舒云荣和杨玉芬自是希望她以后能留在祁州这边发展,就算结婚生子了也能离他们近点。
可这样的决定他们却没有反对的理由。
而看似没有什么反应的舒相毓却悄然握紧手掌,手里的板栗肉已被捏成一团,她本无甚波澜的心已不觉收紧,有些尖锐的痛感也毫无预兆袭来。
也许对她而言,这个地方只剩亲情,没有别的可言了,就连对她,也没有了任何留恋。
又该有什么留恋呢!
她们的关系在所有人眼里都只是姐妹,绝无可能还有别的存在,她这样做,亦无可厚非。
何况她又能给予她什么,钱财物吗,她根本不屑一顾,而她最想要的她却给不了…
舒云荣向来沉然的神色显露出担忧,但眼里却很快露出释然,他轻声叹着气:“姜堰是你的老家,那里有你的亲人在,况且你身为武警,也必然会长时间留在那边,你的考虑我们并不反对,孩子总有长大的一天,小毓和小君我们也没有反对过他们去别的地方定居生活…默默,只要你开心幸福,我们都会无条件支持你,不过买房我们早就为你打算过了,现在你既然买了,那钱就当装修费吧。”
席默林带着伤感的眸光微微颤抖的看着他,一时只觉重如千斤的愧疚压在心头,她买房的事不仅没有和他们提前商量,他们知道了,也没有怪她,向来坚毅的她顿时红了眼眶:“谢谢荣爸,可钱我不能要,装修我有钱,你们对我已经很好了,我报答你们还来不及…”
杨玉芬起身来到她身旁坐下,伸出双手握住她有些泛凉的手,脸上尽是不舍和担心,眼里同样噙着泪光:“你不用有负担,钱不多,这是我们的一份心意,你务必要收下…不过,你就算决定以后定居在姜堰,也要记住,这里永远都是你的家,以后也要经常回来看看我们…只是你一个人在那边孤孤单单的,还是尽快找个伴吧,有个人在你身边互相照顾,这样我们也放心些。”
纵有不舍,奈何高飞的鸟儿是属于整片天空的,他们要学会真正的放手,而不是束缚住他们。
席默林深知他们为她打算诸多,心里更是内疚难受,她点头低声应道:“嗯,我会的,谢谢杨妈,谢谢荣爸,谢谢你们对我的支持,我本以为你们知道了会怪我…”
“怎么会!你长大了,你决定的事,我们都相信你会有正确的选择,无论怎样,我们也都会无条件支持你。”
杨玉芬满目慈爱,她是真的把她当作亲女儿,凡事也为她着想,小毓和小君如今完全不用他们操心,唯有这小女儿,她反而时常挂记着。
席默林得到他们毫无保留的由衷支持,方才觉得自己之前的心思有多狭隘,又有多自私!
舒相君虽然理解她,但对此决定还是非常不舍,他不觉蹙眉叹着气:“默默,那你以后回来的时间更少了哦!”
从小有位身为武警的父亲,他也总是和家人聚少离多,家里有大大小小的事,多数都不在,现在全家疼爱有加的默默亦是如此,甚至离家更远。
“怎么,你也会舍不得我?”
席默林难掩感伤惆然的眉眼勉强露出笑意,她不想在阖家团聚的时刻,被这事弄得太过沉重,于是顺着他的话,绕开话题,而她从始至终都没敢看舒相毓一眼,她很怕自己的心思在她眼里一览无余。
“舍不得又能怎么办,你将来还不是要嫁人离家。”
成年人的世界,相聚总是短暂的,离别往往以年计算,他们何尝不明白这个道理。
何况就连他自己将来也打算常住杭州,可回家一趟总比身为武警的她要方便许多,但终归是舍不得自少时就呵护长大的妹妹从此远隔千里,想要见一面都难!
“放心吧,我有时间会回来看荣爸杨妈和你的…”
谁知话音刚落,舒相毓满含幽怨的声音忽然像道惊雷传了过来:“席默林,你就不想回来看看我吗?呵,也是,我对你而言,根本不算什么…”
她眉头紧蹙,眼里甚至酝满了不同寻常的怒气,其余什么话都没讲,跟着就起身上了楼,身影利落干脆,显然是生气了。
“完了,看样子最舍不得默默的人是姐呀…”
舒相君继续吃着板栗,对此情形,看戏成份居多。
他们都知两姐妹从小感情甚笃,毕竟默默几乎是跟着小毓长大的,如今突然得知她将来定居在姜堰市,她心里自然更舍不得了!
“默默,你去和小毓好好聊聊吧,相信她能理解你的,唉…我做午饭去了。”
杨玉芬说着叹了叹气,起身便去了厨房。
“姐可能只是一时想不通而已,默默你也别太担心她真的生气。”
舒相君见她有些不知所措,没再继续调侃。
席默林倒是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沉默了几许,随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悄然来到三楼,她靠着墙壁,站在楼道旁,看着那扇关闭的房门,神色尤为沉然,眉睫之下,幽光闪动不定。
这扇门不仅隔绝了现在的她们,同样也隔绝了彼此长久以来秉承的冷然决绝的心,流逝的时间好似一堵坚不可摧的城墙,无论用尽什么办法都无可撼动,无法回溯,更无法改变。
内心深处积蓄多年的犹豫不定让她走到门口的勇气都没有,她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她,自己又能说些什么。
向她解释吗?解释什么呢?以如今的关系,又有什么可解释的。
此刻她的心反复纠结思量,身体也在踌躇不前,等了许久也没能走过去,这实在不像在支队做事杀伐果断,从不犹豫不前的席连长。
最终,她还是怯懦的默然转身离开了。
两人的关系只能止步于姐妹情,这是她们早已心照不宣的事实,她更不想再让自己陷入无端的境地无法自拔,最终痛苦的,只有彼此。
舒相毓如今所在意的,或许只是突然觉得她在自己心里没那么重要了,甚至忽略了她,生气应该只是一时的,等过段时日,两人彻底又没了联系,彼此回归各自的生活,把该忘的忘了,任何事情也都无所谓了。
她决定将来定居在姜堰,更多是为将来考虑,她总要有一个属于自己的小家,她在支队的工作以后应该变动不会太大,买套小房子,她也有了归属感,相信这也是过世的亲人最希望看到的事。
就算她真的回到祁州,身为明星的舒相毓一年之中又能回几次家,又能见她几次面,可以和她说上几句话…她不想让自己陷入那样看不到希望的境地。
而独坐在床畔的舒相毓此刻闻及外面细微的声音,心痛之余,同样没有勇气打开房门与她相对,她刚刚的失态也令自己吃惊不已,就好像是本能的反应,她需要冷静,她需要想清楚自己究竟要什么,更需要想好这之后,她要与默默以何种身份继续相处……
席默林孤身来到客厅坐下,神情显得低迷不振,还好只有舒相君一个人在,荣爸应该去厨房帮杨妈做饭了。
舒相君的注意力很快从手机转移到她脸上,眉角依旧带着款款笑意,似乎早已预料到会有这般结果,不禁谐趣道:“你这个样子,应该没勇气面对姐吧…还是说吃闭门羹了?”
“我不敢见她…”
席默林倒是直言不讳,只是语气显得低弱无力。
“傻木头,你觉得姐为什么会突然生气?仅仅只是你说会回来看我们,而没有她?”
“姐可能只是觉得太突然了,一时接受不了,等时间久了,她会明白我的…”
席默林垂着头,抠着手指,虽看不到她眼里积蓄的伤痛,可落寞的声音却出卖了她此刻的心情。
听着她有些自我安慰的话,舒相君无声叹了口气,笑意渐渐散去。
话虽如此,可有时人生之事不全然能由自己所想的那般行进,他作为旁观者,很多时候看的比她们清楚。
“默默,你有没有想过,你和姐的关系一直都很好,你做此决定,于她而言,就是渐行渐远了,姐的工作性质,我们都很清楚,平时想见她一面并不容易,网上倒是能经常看到关于她的新闻,而你常年远在姜堰,又身为武警,我们想见你一面,也得提前问你有没有空,好在就我一个闲散人员,没事到处跑,想见谁就去见谁!”
席默林不知该怎么回答,此刻她的心疼的厉害,心里陈旧的伤疤被倏然揭开,她却只能继续谈笑风生,她做不到当作什么都没发生过,她只能硬撑下去。
“默默…”
舒相君见她好像小时候刚到家那会儿,只要有心事,就会变得颓然呆愣,于是轻声喊她。
席默林闻声抬起头,眼眶竟已微微湿润。
平常看似漫不经心的舒相君实则性情沉稳,且心细如发,他从前就心有狐疑,今天又见她这般不同寻常,犹豫片刻后,他开口试探性的问她:“你和姐之间…是不是发生过什么事?我总觉得你们好像在互相躲着对方。”
此话宛若一记闷雷,瞬间让处于恍惚中的席默林如梦初醒,她向来伪装极好的心思,不想在这短短的时间里,竟在他面前显露出丝丝迹象!
“我记得你毕业那年…”
“相君!”
席默林突然出声打断他,眼里露出鲜少的惊慌和紧张,她下意识往厨房和楼梯口看去,好在没有其他人在。
“能不能…别提当年的事,那些都已经过去了,我和姐很好,不管将来相隔多远,我们都是最亲的亲人,她也永远都是我的姐姐…”
舒相君没想到她的反应会这么大,怔忪间,点了点头,表示释然和明白,她既不愿提及,那他也不再强人所难,毕竟确实都过去了。
只是这些年她太过刻意的逃避,让他深知其中的不易和艰难,半晌后,他目光若离,低声叹道:“舒相毓这个名字在外人看来,是美人的代名词,是电影电视里最光鲜亮丽的主角,是众多粉丝喜欢的明星,但她更是我们的家人,默默,不管你和她过去发生过什么,我只希望那份深重的亲情在你心里不要散,也不要再隔四年,或者十年才回来一次,好吗?”
不似往常轻松谐趣的沉重话音消散在耳边,那记沉重的闷雷终还是打在了席默林的身上!
原来他一直都知道自己和姐的事,这么多年,却从未提及,也没有任何反对和阻止。
过去她的那些小心在意,她的刻意伪装,她的固执己见,在如今看来,竟好似小丑做戏,幼稚的不堪入目。
她眼含泪光,喉头酸楚异常,她根本不敢抬头和他对视,只是滞涩的点着头,算是对他的回答。
舒相君起身来到她面前,露出浅浅宠溺的笑容,伸手习惯性的拍拍她的肩膀,示以安慰:“过去的既然都过去了,你就重新再找个喜欢的人吧,让不珍惜你的人后悔死,比起支持她,我更支持你,加油…”
说完,他没等她再说些什么,转身便上楼去了,留下席默林独自一个人消解自己低靡不振的情绪。
从回家到现在一直心绪紧绷的她,这会儿终于可以稍稍松懈下来,她仰起头,整个人泄力的瘫坐在沙发上。
相君让她再找个喜欢的人,又谈何容易!
她露出自嘲的笑,何况,她的心早就被一个人占满了,又如何装得下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