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相脸色十分难看。
他一路走的袍角生风,第一次没有顾及到林夫人,将她远远甩在身后。
林夫人知他心里有气,也是在恼她没有管好这个家。
紧追了几步,实在追不上,林夫人便放慢了脚步——又不是她的儿子,她能第一时间赶过去已经是看在老爷的面子上了。
“夫人,这么些年,老奴还是头一次瞧见老爷这样生气,这于您有没有妨碍啊?”扶着她的管事妈妈关切的小声问道。
林夫人叹口气:“生气便生气,我又能如何?”
眼下她已是自顾不暇,哪还有精力去哄男人?
不过她也并不是很担心:“这么些年,我迁就他讨好他,事无巨细的照顾他,这水磨功夫一下就是二十多年。”
可以说,她是这个世上最了解的林相的人。
“我如今也是做祖母的人了,他便是再生气,也不会休了我。”
只要不被休,她就没什么好怕的。
果然,还没到林昀院子,就瞧见林相立在转角的廊下等着她。
林夫人立刻快走几步,并捏着帕子拭了下鬓边的细汗,适时的露出疲惫的容色来。
“老爷怎么还等在这里?你赶紧过去,瞧瞧昀哥儿到底伤的如何了?”
林相的神色缓和了几分:“大夫已经过去了,便先让大夫给他看看。我便是先到了,也无济于事。”
又问林夫人:“可问过他身边的人了?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林夫人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林相便道:“你只管说,不必替他瞒着。”
林夫人这才叹了口气,“出事时,昀哥儿身边没有旁人。我拘了他身边伺候的人过来问,才知道他……”
她将林昀不许随从跟着,且扮成落魄秀才,设计诱骗戏班子小姑娘的事说了。
“虽说那姑娘出身下九流,但昀哥儿若真喜欢,也不是没有法子。谁知他竟想了这么个馊主意,也不知是不是那戏子察觉到了,对昀哥儿下了狠手?”
林相听完,气不打一处来。
家里的儿子,一个两个的,竟都栽在了女色上头吗?
但他到底浸淫官场多年,对于林夫人猜测戏子动手打人的说法并不认可。
等他见了大夫,得知林昀身上的伤,与已经废了的林稼东如出一辙时,更肯定了他心里的猜测——有人盯上了林家,要搞他林家!
原本事不关己,只做出个关切模样来的林夫人听闻大夫的话,也是心惊肉跳。
她脸色煞白,一把抓住了林相的衣袖,颤声道:“老爷,南哥儿……南哥儿可不能再出事了啊!”
虽然长子不像次子一样得他们心,但长子是要支撑门楣的,是他们夫妻二人的希望跟骄傲。
林相虽不似林夫人这般方寸大乱,却也免不了担心不已。
“我这就让人去户部看看。”说完,林相转头便疾步走了。
林夫人紧随其后,“老爷,多安排些人手过去。让他们就等在署衙门口,把南哥儿安全的接回来……还有庄子上,多派些人手过去。哎哟,外头如此不安全,还是让人去将清姐儿跟南哥儿媳妇接回来吧。”
夫妻两人甚至都没有进屋去看刚苏醒的林昀一眼,就急冲冲的走了。
王氏在屋里,听着外头的动静,再看一眼躺在床上愤怒拿拳头砸床的林昀,勾唇笑了起来。
“哎呀,你父亲走了呢。”王氏摇着巾帕,笑眯眯地火上浇油,“看来你这儿子在他心里,连个屁都不是呢。”
林昀满面怒火,恶狠狠盯着王氏:“贱人,你给我闭嘴!”
“我就不闭嘴,你能奈我何?”王氏得意洋洋往他跟前一站,“起来打我呀?”
林昀气的腾一下坐起身,立时痛的弯下腰去,冷汗涔涔的犹如弓着腰背的虾米,“砰”一声,又倒下了。
但他怒极,颤着手指向王氏,咬牙切齿威胁道:“贱人,你给我等……等着!”
王氏顺手一巴掌便拍了过去:“贱人,把嘴给我放干净点!你现在已经残了,是个废人了,你那丞相爹都不管你了,你还当自己是丞相府的林五爷呢!”
说完,又一巴掌打了过去。
“不是喜欢骂人吗?继续骂啊,贱人!”王氏冷笑,看林昀那被她打偏的脸印上了指印,只觉得格外痛快。
难怪这贱人这么喜欢打人,打人的确让人心中舒爽啊!
“起来打我啊!”王氏揉着自己有些发麻的手,毫不客气的挑衅道:“不是喜欢打人吗?起来啊,废物!”
一句话一个巴掌。
屋里便知只听得清脆的啪啪声响。
几个丫鬟守在外头,听着那动静只觉得心惊肉跳。
她们互视一眼,都明白了一个事实——这院子的主人,是要换人了呀。
王氏打累了,坐下来歇口气。
她的陪嫁丫鬟立刻端了茶水来。
看了看床榻上被打的脸如猪头的林昀,丫鬟又是担心又是痛快:“会不会出事啊?万一被相爷知道,只怕……”
王氏心情格外舒畅,笑眼弯弯的问丫鬟:“你觉得痛不痛快?”
丫鬟小声:“痛快是很痛快,但他好起来后,只怕姑娘你还是要吃苦头的。”
王氏哈哈笑起来:“好起来?这废物好不起来了。你放心,以后这废物再也不敢打我,打我们了!”
丫鬟面上一喜:“真的吗?”
“真的!”王氏声调轻快:“刚才我也问过大夫,从此后,他就是个彻头彻尾的废物了,他再也欺负不了咱们!”
丫鬟喜极而泣:“太好了,太好了!奴婢再也不用提心吊胆,担心哪天被他打死了,就像喜果一样。”
王氏听着丫鬟的嘤嘤哭泣,脸上的得色也没了。
在他打死喜果前,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羞辱和拳头,她都可以忍耐的。
他在成亲前,说他虽然给不了她太子妃那样的荣华富贵,但他会对她好的。
她信了。
他在成亲后,因为得不到王家的支持和资源,他就露出了他的真面目来。
他骂她犯贱,骂她不知廉耻,骂她不要脸……后来他开始打她,拳头如雨点一样落在她身上时,真疼啊。
而从小陪她一起长大的喜果,扑上来保护她时,被他一拳头打趴在她面前。
当即便抽搐着不停吐血的喜果,一定比她更疼。
眼睁睁看着喜果在她面前咽气,那时候,王氏就已经疯了。
她抬手擦去眼角溢出的泪水,招呼丫鬟近前来,小声吩咐:“给郡主准备的礼物,再厚三成。等等,把我压箱底的那树珊瑚树加上去。”
丫鬟应了,见她起身,便扶着她,随她往外走。
“姑娘,奴婢有个问题,实在好奇——”
王氏:“问呗。”
“您是怎么知道,郡主她一定会帮咱们的?”连王家都放弃了主子,却没想到,安乐郡主竟真的帮了主子。
王氏笑了笑,喟叹出声:“在我开口之前,我也没想到她会答应,但我很庆幸,我在当时开口了。”
林昀一开始对她的羞辱打骂还是收敛着的,等她回家求助,却遭到拒绝后,林昀便知道她已经成为了家族弃子,打那以后,对她的打骂变本加厉且成了家常便饭。
她也曾找过林夫人的。
林夫人劝她,出嫁从夫,让她多顺着些。
到后来,更是不耐烦的说,他怎么只打你,不打旁人?你也该好好反省自身,是不是哪里做的不够好?
庞氏倒是会同情她,可庞氏的同情,也只是为了从她这里获得优越感,以及她的钱财。
后来,王氏就再也不曾对人诉说过她的不幸。
直到安乐郡主来了。
她看到安乐郡主看过来的眼神。
明明是不同的两个人,可就是那个眼神,让她一下子想起了已故的江、氏,她初初见她时,她就有这样明亮又神气的眼神。
她看着那双眼睛,求助的话语脱口而出。
王氏走出室内,走到廊下,望着朗朗天日,又笑了。
“真是幸运啊……”
……
江明珠听说有人给她送礼时,还跟温崇楼猜测了一番。
“可能是林二夫人,或者林婉岚。”
温崇楼看上去有些心不在焉,似是有什么心事。
“林二夫人吧,她比林五姑娘更善于经营些。”
结果送礼的人却是王氏。
一个精美的匣子,一个有些高的箱子。
匣子打开,是一叠厚厚的银票。
江明珠:“……她是知道我特别穷吗?”
这么多银票直接就送了,王氏是一点都不心疼吗?
微雨接着打开了箱子。
一树半人高的珊瑚树,就这么水灵灵的出现在众人眼前。
“这可是压箱底的宝贝啊,她就这么随手送了?”
她想过王氏会感谢她,会送来谢礼,但这么快又这么贵重的谢礼,她是真没想到。
随着礼物来的,还有一纸信笺。
上面用簪花小楷写了一行字:请郡主笑纳。
再附上一行解释。
江明珠看着那精致的信笺,又看看手边的银票与面前的珊瑚树。
半晌轻叹一声:“你说那林五是不是脑子缺弦啊,妻子带着这么多嫁妆嫁过来,他是有多想不开,才做出打骂妻子这种事来?”
温崇楼也凑过来看,闻言笑道:“想做官想疯了呗。”
又说:“那王氏也不是个笨的,只送了银票与这珊瑚树,也没大张旗鼓往这里送,否则就该让人联想到你身上了。”
江明珠也笑:“她在信里解释了,让我安心收下,虽有人看到她让人抬箱子出门,也只会当她去了当铺,不会有别的猜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