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余沧海在帐中枯坐,弟子们端来晚饭,他勉强吃了。

天黑不久,锦衣卫送来命令。余沧海细细观看,说的是明日攻城安排,他反复琢磨,其中安排合情合理,似乎没有针对青城派的意思。

这一夜,余沧海辗转难寐。

次日五更,营中生火造饭,各队人马饱食,依次开拔。余沧海率领青城众人汇入江湖好汉的河流中,如同一朵小小的浪花。

此次出兵,兵分三路,分别攻击东、南、西三个方向,只有北门是虚张声势佯攻。

西厂人马配合瑶人精锐攻击东边,其它两路由李四有麾下的江湖好汉负责。本次攻击,开战即决战,力求一鼓克城。

宣化城南门外五里处筑起一座高台,李四有和汪直在黎明前的黑暗中并肩立于高台之上。

番子来报:“北门外没有动静,沐瓒军中尚未生火造饭。”

汪直道:“我得到消息,姓沐的已经知道我们要攻城,他为何不出兵?莫非不想争功?”

李四有道:“说不定是想坐收渔翁之利。”

汪直冷哼一声,传令西厂严密监视沐家大营,但凡有动静速速来报。

红霞自天边升起,东方破晓。

从高台上望去,天空一边是朦胧的光明,一边是黑暗。

各处城头上,依稀能看到人头簇拥。宣化城久在围中,如鸟在笼,鱼在滩,城内人人心知势必不可久守,迟早有城破之时,惶恐之余,神经始终紧绷着,明军偷袭是不可能的。

这次攻城也不会偷袭。

黑夜进攻固然有可能出其不意,但对于武功高强的好汉来说,反而容易引发各种意外受伤,权衡利弊,不如明攻。

各路攻城兵马在城外列阵。

最前方是披甲持盾的力士,其后是轻甲手持五花八门兵刃的轻兵,再后排是各类弓箭、弩手、暗器高手。所有人都背着一个麻袋。

人数不太多。西、南两面各有千余人,东面西厂和瑶人的队列有两千余人。

城头上,守备将领望见攻城的队形散乱,衣服甲胄凌乱,不像是精锐之师,但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回顾四周,手下兵卒面黄肌瘦,站在垛口边身子打飘,连握住兵器的手都在颤抖。

今天早上只吃了一小碗杂粮粥,将领自己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他咽下口唾液,笑道:“明狗这么少,来送死呢。儿郎们,你们怕不怕?”

“不怕!”

“干死明狗!”

四周兵卒摇摇晃晃举起手里的刀枪呐喊,喊声向远处传播,一浪一浪,片刻之间,满城呐喊。

城下明人阵列虽散,人人肃立不动,仿佛在蔑视他们临死前最后的嘴炮。

将领鼓舞完士气,悄悄派心腹往城内送信。

城内将军府,黎灏的堂弟黎洪没有死。

一个多月前,黎洪被汪直所伤,后续坚持整顿城防,内外交逼之下,终于熬垮了身子。黎洪无力再巡城,只能终日昏沉榻上,每每在清醒时接见将领,给手下鼓劲。

他不能死,不敢死,只能强撑着不死。

信使进来时,黎洪刚刚吐出几口胸中淤血,人稍稍清醒。

“明狗攻城了么?”他听到满城呐喊,蠕动嘴唇问道。

信使跪下,低头不忍言。

黎洪道:“细说。”

声音如蚊蚁,微弱几不可闻。

夫人在身侧听见,大声问信使,信使道:“我家武统领说,这次很奇怪,明狗三面围攻,总计四千余人,北门没兵。武统领怕其中有诈。”

黎洪挣扎着想坐起来,却猛烈咳嗽,只能躺倒。他张口说话,夫人将耳朵凑近,聆听许久,才对信使道:“将军有令,拨将军府亲卫队交予武统领指挥,令其居中静观,见机行事。”

黎洪抬起右手指向案头,夫人过去取了令牌递给信使,信使接过来,重重跪地叩首,急匆匆去了。

卧房中光线昏暗,烛光摇曳。夫人回首望见自家夫君蜡黄的脸,不由落下泪来。

城外高台,战鼓响起。

城下各路列阵的锐士闻鼓而进。

汪直白皙的脸上泛起红晕:“吾恨不得持剑再上,亲手斩下那黎洪的狗头!”

李四有笑道:“必胜之局,功劳留给儿郎们吧。”

汪直大喝一声,脱下身上蟒袍甩给番子,一把抢过力士手中鼓槌,亲自擂鼓助威。李四有也索性发一声长啸。

“儿郎们!汪监军为尔等擂鼓,先登者竖碑于城外,万古流芳!”

却是李四有知道,这些好汉们捞够了钱财,更在乎的是名声,族谱单开一页的名声!

鼓声沉浑,啸声激越,声传四野,盖过了城下的步点和城上的呐喊。

城下列阵而进的好汉们脚步不停,忽地齐齐发一声欢呼,其势冲天,竟令城上安南人齐齐失色,城头上一时鸦雀无声。

武统领在城头指挥,他本以为这三面攻击极可能是佯攻,北门偷袭才是明人杀手锏,此刻见到这般声势,心头打鼓,冷汗漓漓而下。

而明人已到百步之内,武统领强行收敛心神,高举令旗喝道:“弓箭手,准备!”

九十步,八十步,明人的步点一声一声敲在安南人的心头。城上安南士卒屏住呼吸,握紧刀枪,等待你死我活的时刻。

他们饥饿,惶恐,甚至有人在围城中精神崩溃发疯,但形势走到如今这般地步,他们不想投降,不敢投降,在生与死的关口,他们被大势裹挟着只能拼命。

“都说明人破城后要屠城!”

安南兵卒们如绝境中的野兽,眼见城下明人进到四十步,他们心里绷紧的弦终于等到那声军令。

“放箭!放!放!”

嗤嗤嗤!

箭如雨下。

然而却没有安南人期盼中的战果。

城下明人顶起盾牌,更有许多奇装异服的人护持在身侧。这些人舞动手中兵器拨打雕翎,居然准确无比将羽箭劈落,一轮箭雨过后,只寥寥十数人受伤。

受伤的大骂着被同伴拖到后方,显然,这些倒霉蛋即将失去光耀族谱的大好机会。这些人见伤的不是要害,纷纷忍着痛拔出羽箭,撕下布条裹住伤口,咬牙跟上队伍。

城头上的安南人瞪大眼睛,不敢置信,耳畔听到军令。

“第二轮,射!”

“第三轮,射!”

“准备近战!”

明人已到城下十步。安南穷鄙,宣化城虽是安南名城,城墙长不过十里,高不过三丈。从城头往下望,已能看清明人狂热的狰笑。

“杀!”城上在喊。

“掷!”城下在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