满殿的臣子们静悄悄的,侍卫们闭紧嘴,整个大殿里回响着黎灏的悲呼。
“安南立国近千年,蒙元的时候亡国过,可我们三年不到就复国了;大明开国的时候,我们也亡国过,可不到50年我们又复国了。”
“我黎灏可以死,可安南一定不会亡。哪怕我们再亡国一次,也一定能再次复国。”
“我绝不投降。亡国,除非踩着我黎灏的尸体!”
黎灏大声呼喊,语气悲愤,直如杜鹃啼血。
阶下的群臣听见,有人感动,更多的人假装感动。阮秀山低着头,撇撇嘴,心道:“哎,皇上又在演戏了。这回是在卖惨。您要真有为国捐躯的勇气,早几回跟明军打仗也不会逃得那么快。”
黎灏喊完了自己的决心,缓了缓,眼含热泪,悲沉地说道:“诸君!我不要求你们与国同亡。我只希望你们在我死以前,你们能尽忠,能出多大的力,就出多大的力。黎灏拜求大家了!”
说完,跨出两步,面朝群臣,噗通,直直地跪在御阶上。
群臣大惊,站在前面的刚想抢上去扶起皇上,身子欲动却又停住,他们突然醒悟:为了防止刺杀,非陛下允许,他们不能靠近陛下五步之内。
阮秀山跨出第一步,马上停住,跟着噗通一声跪在黎灏对面,以头抢地,大哭道:“折杀臣下了,请陛下起身。我阮秀山肝脑涂地,愿效死命!”
咚咚咚,头戴的铁盔触碰石阶,声音响彻殿内。
众臣见到榜样,跟着一起跪下大喊:“请陛下起身,愿效死命!”
整个殿内只有侍卫还站着。侍卫武士们职责所在,不敢跟着跪下,身子僵硬握紧兵器不敢动。
乱局之下,刚才黎灏眼见众臣离心,这一次当众下跪也不全是故作姿态,实是形势所逼欲死中求活。眼下,至少在表面上众臣愿意跟随他,那他就可以趁机下一些刚才不敢下的命令。
他依旧跪着不起来,口中惨然道:“明军狡猾,我军不能与之战,只能暂时回师升龙。”
说话的时候扫视众臣面色,见这些人多有喜色,他心道:“大势如此,也只能走了。”
缓一缓,又说:”诸君都知道,明军要害在于后勤。倘若明军得了完好的谅山城,以此地为根基,一则可以继续西进、南下,二则可以北上宣化府,从此战略上再无劣势。“
跪着的众臣听到这里,许多人心里一惊,一个不可思议的念头冒出来:“莫非......”
果然,听见黎灏沉沉说道:“不能留给明军。我安南焦土抗战,不留一粒粮食,一块木头给明军。烧了!”
群臣倒吸一口凉气,没想到这黎灏竟然如此毒辣,对自己人也这么狠!
阮秀山低着头,一言不发。
群臣没人带头,面面相觑,跪在地上没人敢反对。站立的侍卫们只觉得自己的腿都在哆嗦。
大殿四角的火盆内,燃烧的木头哔哔啵啵轻轻炸响。
好一会儿,大殿内鸦雀无声。
“诸君既然不反对,请起。”黎灏依然跪在地上,语气温和。
众臣跪着没动。
黎灏站起身,又道:“请起。”
众人这才敢站起来。
随后做出布置,全城军民大撤退,等退得差不多了,放火烧城。
50里外,明军大营内。
张懋接到内线报来的消息,派吴梦达去请陈嘉言。张懋坐在帅位上,待陈某入帐,先请他坐下,再说情报:黎灏欲撤退,想烧谅山城。
陈某一惊,立刻想到,原来明军在谅山城内还有内线,那自己来投降时说的许多话,有些太自以为是了,一定给了这位张帅坏印象,心中后悔不已。
又听张懋问道:“先生熟知黎灏性情,依你看,是真是假?”
陈嘉言再也不敢信口开河,闭目沉思许久才答道:“黎灏狼子野心,九成是真。”
“那,先生有何建言?”
“可以速速发兵,驱使他们早日撤走。”陈嘉言脱口而出。
张懋点点头。
吴梦达道:“大营重兵不可轻动,可以发轻骑骚扰,乱其军心。”
张懋深思片刻,传令击鼓升帐。
军机大事陈某也想参与,不愿意离开,厚着脸皮将座位搬到大帐内偏僻位置坐下。张懋看了他一眼,没发话。
三通鼓内,谅山大营内除了当值的,所有将官肃然到齐。
陈某见这些人盔甲鲜亮,杀气腾腾,闭口不言,入帐后直奔自己座位坐好,人数虽多,丝毫不乱。不由得心中感慨:“大明天兵,果然训练有素,比起来,安南的将领真如土鸡瓦狗。我投降得太对了!”
忽然又想:“不行,我在安南算是人杰,但大明人才济济,我啥也不是。要想荣华富贵,我得立功!”
一个人坐在偏僻角落,苦思冥想立功的妙策。
军议开始。
陈某耳听着帐内众将议论军情,苦思之下没有奇策,心中渐渐焦急,猛然间灵光一闪......
这时候,众将议论的结果,绝大多数赞成提前出动。
固然以轻骑为主,但又安排了少许精锐步兵接应。大营中主力不动,坚决不与黎灏贸然决战,只求骚扰,不使黎灏带走全部资源人口。
真正的无懈可击!
陈某听得心中赞叹不已,心想:“这才是万全之策!对比我给黎灏献计,惭愧,跟儿戏一般。不过么,如果我刚想的法子能行,这些布置大抵是用不上了。”
暗自得意,先不说,要掐一个好时机,才能震惊众人。
又过了片刻,眼见众将再没其它新的提议,帅位上的张懋似乎马上准备拍板定议。陈嘉言突然重重咳嗽一声,自角落里站起身来。
张懋自帅位上看向他,吴梦达等众将也一起回头看向他。张懋眉头微皱,问道:“先生何事?”
陈嘉言见众将面上皆有鄙夷之色,但这是降臣该有的待遇,他不以为然,又深知这是自己飞黄腾达的机会,得抓住。
先开口吹捧众将,免得等会儿说出计谋招惹人恨。
“南来降臣陈某,方才听各位议论,大开眼界。各位熟知军事,所议自然是极好的,陈某佩服!”
语气诚恳,眼见众将面色放缓,又道:“但我在安南日久,想到了一处关窍,这一处关窍,大概也只有我这等降臣才能想到。惭愧。”
说完还朝着众人作揖。
张懋观陈嘉言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言道:“请先生到中间说话。”
立功的机会来了!
陈嘉言只觉得热血上涌,差点掉下泪来,自角落里迈步走到众将中间,不再卖关子,直接道:“我前边也想岔了。细思之下,为军国计,请张帅暂缓发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