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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谅山城大街上涌来大队的兵卒。各家将领带着心腹狰笑着扑向一座座富户人家。

咚咚咚砸门,碰到来开门的,当头一刀砍倒,冲进去杀人抢掠。碰到不开的,这些人拿出了攻击明军营寨十倍的勇气,争先恐后翻过墙头,打开门,冲进去见人就杀。

起初还找的知名汉人富户,到后来抢红了眼,几人一队,几十人一伙,挨家挨户只要看着像是有钱的,冲进去就抢。

对自己人总算手软一些,只是抢钱,抢美貌女人,人杀得少。

城内富人区哀嚎阵阵。

阮秀山还记得黎灏的命令,顺手抢了几家路过的富户,等来到陈某的府邸,见大门紧闭。他不以为然,喝令:“上!”

翻墙的进去,打开门报告:“人都跑完了。”

阮秀山脑壳疼,只好先让手下把陈家抢了,但上哪里去找人?

想封锁城门,可这会儿城里兵荒马乱到处都在抢劫狂欢,没人听他的。脑筋一转,这厮想了个歪主意。

他带着几个手下在各处乱转,留心打量路上碰到的中年男子,好容易遇到一个合适的,上前问道:“你是安南人还是汉人?”

那人吓得赶紧用安南土话说:“不是汉人,自己人啦。”

说着话从兜里掏钱,塞给阮秀山。

阮秀山笑着接过来,左手忽然指向后方,“那是谁?”

等对面中年男子回过头,他右手手起一刀砍过去......

亲兵们没想到这种操作,却听阮秀山道:“赶紧的,把脑袋包好。这可是陈大人的人头!”

亲兵们恍然大悟,又细心地把尸体上的钱财搜刮了,而后跟着阮秀山去给黎灏复命。

一路上,他们埋怨出这趟差,没机会抢劫。阮秀山笑道:“到时候少不了分你们一份。”

黎灏见到血糊糊的人头,没太细看,问道:“他们家人呢?”

阮秀山道:“回陛下,城里的杀光了,跑出去的没法找。”

这可是大实话,想必那陈某早已跑出城了吧?城里的必须杀光了。

黎灏见天色将晚,让阮秀山去通知收队。阮秀山道:“恐怕没法子。外面抢疯了,属下镇不住那些人。”

黎灏无奈,但知道军心不可违,只好让他们随意。

平时的夜晚,谅山城总是有些灯火。今晚,城里没人敢点灯。乱兵们举着火把到处乱闯。晚上看不清,钱没抢到多少,可是摸黑找女人正是好时机。

一下午的动荡,城里的汉人富户跑不掉的基本被杀光。这些乱兵只能去祸害本地安南富户。

一个穿丝绸的老员外见到乱兵上门,毫不慌张,底气十足地站出来大吼:“老夫的儿子是御史!谁领头的,赶紧给老夫道歉。冲撞了老夫,我儿子到皇上面前参你们一本!”

乱兵见不是个事,掉头准备走。

老员外叫嚣:“不道歉,不准走!”

这群乱兵白天杀红了眼,一时血气上涌,恶向胆边生,挺着刀一刀搠过去,直搠入老家伙的心口。

呃,呃。

老员外想喊,直接喘不过气倒地身亡。

身后跟着的家丁吓懵了,有个胆小的手中棍棒掉落地上,啊啊,大声尖叫。

院子里除了几根火把,四周黑漆漆的。尖叫声回荡在空旷的院子里,分外瘆人。

乱兵们见多了血,稍微一愣,随即醒悟过来。几个人见已经做下了大事,索性一不做二不休,火把映照下互相使个眼色,一起抡起刀乱刀砍过去。

直将现场的家丁杀绝。

这些人也是杀发了性子,干脆蒙起脸又朝后院杀去。这回没心情搞女人了,不分男女老幼,就是憋着灭口。

杀完人,这些人喘着粗气,打着火把开始找财物。

到后半夜的时候搜刮完了,一人背一个大包裹,人也累得不行。

“怎么办?”

他们互相打量。有个刀疤脸的平时最狠,压低声说道:“干脆一把火烧了。我们早上一起出城。有了这么多钱,哪里不能快活?还当个毛的兵!”

说干就干。泼上现找的菜油,架好柴火,火把一扔。轰!

这些人悄悄摸黑出去了。

那家当官的御史正好在行宫里开会,忙着给黎灏出主意呢。

宫中上报城里着火。黎灏暂停开会,他们一起站在行宫高台上观望。那御史兴致勃勃地望过去,忽然越看越眼熟,大喊道:“那不是我家吗?”

众人面面相觑,同情地看着他在那里哭嚎发癫,却死活不敢一个人回家去救火。

天终于亮了。

御史往家里跑,心里还怀中万一的希望,希望着火的不是自己家。

黎灏望着他的背影面色阴沉。这肯定是乱兵干的,但,自己能去追究乱兵的责任么?想了想,私下唤过来一个心腹,低声道:“跟上去,做了那位。别让人知道。”

心腹瞪大眼睛,一时不明白啥意思。

黎灏道:“朕不能替他报仇,只好让他闭嘴。”

心腹遍体生寒,深深低下头,领命而去。

不久后,有人来报,御史伤心过度,在被烧光杀光的自己家中上吊了。

黎灏流下了一滴眼泪。下令道:“国难知忠臣,将他与家人一起火葬吧。”

御史一家的骨灰撒在一起,也是一种幸福。

谅山满城有大概上千汉人,只跑了不到一百。

陈某正在其中。

他带着家中老仆摸黑往东边走。离城二十里后回望谅山城,啥也看不见。

此时月暗星疏,难辨道路,四下的山林黑黢黢的如同噬人的怪兽。

老仆走不动了,陈某只好停下。

老仆道:“还是老爷明鉴。把家里人早早送走了,这回可是脱了一场大难。”

陈某默然,沉沉地说:“送错地方了。升龙城被明人烧了,我家人过去怕是自投罗网。”

老仆大惊,“这样的话,我们可是与明人有血海深仇。老爷还要去投靠明军吗?”

“去!为什么不去!”陈某道,“明人就算害了我升龙城的家人,可他们是把我们当安南人害的。不知者不罪嘛。”

又说:“我们本来就是汉人。从今往后,我们要做大明人了,做天朝上国的子民。家人们,只能说他们运气不好,就差了那么最后一点点。哎,死得其所吧。等我回家,厚葬。”

老仆陪陈某坐在道边不远的山脚下歇息,不敢睡觉,不敢上山,苦苦等待天亮。他一个老得快死的人了,这时候慢慢有了心思回想自家老爷说的话。

在心里想:“我可得跟紧了老爷。免得将来我死的时候,老爷想厚葬我都找不到尸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