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媪正数落芙蕖说到半截,海红来召。虽然从寝宫到正殿的距离不算远,燕媪也已经足够了解小皇帝想要干啥了。
“育母,刚刚我看乐府的乐女所演的西域舞,还是比较生涩。她们是由乐府令找来的奚馆里的胡姬传授的,但总让奚姬入宫也不是长久之计。正好韩谈和海红想到先皇帝妃胡舞擅西域舞,当年也是我母妃为让先皇帝一观专门进献的。我就想不如让胡舞来传授。”
“不过胡舞既然是先皇帝遗妃,再入宫恐遭外臣非议。不知育母可有什么好办法?”胡亥恢复正常语音量,一本正经的说。
“公子,此事并不难办,交给臣吧。”燕媪不动声色的回应。
“不知育母打算如何着手呢?”胡亥本想着这事儿多少会有点麻烦,听燕媪答应的干脆,倒有点惊讶。
“臣既任永巷令,明日先去华阳宫征询一下胡舞的意见,然后直接将其带回,安置到后宫某个宫院,改个名字按普通宫人推荐给乐府令。当初胡舞为先皇帝舞之事并无外臣知晓,所以乐府那边不会有麻烦,臣再将胡舞的名字从先皇帝妃名册中消去。”
燕媪一笑,却含着一丝冰冷:“公子整顿咸阳宫室裁撤了大批内侍,年岁大的宫人大多放出,认识胡舞的应该没几个,臣再查查原侍奉过她的人还有没有,有的话调去华阳宫,不会对公子产生什么影响。真有舌头长的,割了舌头也就是了。”
“育母好手段。不过胡舞虽然按普通宫人向乐府令推荐,但她的待遇却不能稍减,只能比在华阳宫的待遇更高。”胡亥又转头对着韩谈说:“你就是一个莽夫,看看育母的手段。”
韩谈叫屈:“公子,我又没有皇育母的永巷令之权啊。”
“你是没有,可你也是中常侍了,就不能像育母一样简简单单的为我解决难题?我说干什么你就干什么,长着脑袋没有?笨死算了。”胡亥鄙夷的斜了韩谈一眼。
“公子,既然赞同臣的做法,臣明日便去办此事,只是如果要为胡舞更名,公子觉得换个什么名字好呢?”燕媪问。
胡亥想了想:“既然她是襄戎国买来并由母妃献予先皇帝的,就叫襄姬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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燕媪回到下处,菡萏和芙蕖因为今夜已不用当值,正在一起说话。
燕媪一进屋就看见芙蕖似乎还有些愤愤的说着什么,脸色一下就拉了下来:“芙蕖,是不是还在说乐女西域舞之事?刚刚阿母跟你说的话都没听进去吗?”
芙蕖有点委屈:“阿母说的,芙蕖明白。只是芙蕖……”
菡萏抢过话头:“阿母,阿姊是觉得,我们都天天侍奉在小公子身边,而那些乐女不过是为公子跳跳舞就能博公子欢心,觉得委屈呢。”
燕媪叹了口气,坐到了两个女儿中间,一手搂住一个:“你俩啊……先不说这些,先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吧。”
两女一起抬头看着母亲:“有什么好消息?”
“公子又升了阿母的官职了,现在阿母是永巷令了。而且,公子正式诏封阿母为育母。”
“嗨!”两个女孩高兴地蹦了起来。
“阿母升职,俸禄也更多了吧?”菡萏傻憨傻憨的说。
“什么话!你们在宫里,难道还缺什么吗?”燕媪假装生气的说。
菡萏不好意思的嘿嘿笑了。
“阿母是永巷令,那宫里就没人敢欺负我们了。”芙蕖也冒出一句傻话。
“现在宫里就有人敢欺负你了?”燕媪反问,芙蕖也傻笑起来。
燕媪长舒了一口气,“你俩过来,坐在阿母身边,听阿母说。”
两个女孩走回燕媪身边,一边一个抱着母亲的腰。
“阿母升了官职,得了封号,你们都挺高兴。可你们想过没有,阿母的这个荣耀是从何而来的?”燕媪抚摸着两个女儿的头发。
“当然是公子给的。”菡萏毫不犹豫的说。
“对啊。我们原是宫隶,从阿母有官职起,阿母可以不算宫隶。你俩的宫隶身份,阿母和公子说一声,也就取消了。但是我们能有这一切,都得自于公子。你们看现在的公子很和善,对你们也都很好。也是阿母不好,撺掇你们做妃子,结果就有芙蕖开始看着别的女人不顺眼的事儿。”
燕媪在芙蕖头上轻轻的拍了一下,“你们可不能忘了,公子是皇帝。就算你们被公子纳为妃,也只是公子以后多少个妃子之一。妃子争宠,如果表现出嫉妒了,就算公子不怪,但公子每天那么多军政大事,回到后宫还不能开心,最后必然被公子冷落。而且,现在的公子很和善,你们难道忘了公子以前的样子了吗?”
芙蕖一惊,不由得把母亲搂的更紧了一些。
“公子是主上,不论我们是不是宫隶,不论阿母是不是哺育过公子,我们都是臣仆。所以,不管你俩是宫人,还是日后也许可能成为宫妃,都必须以让主上高兴为第一。”
燕媪低头看了看芙蕖:“你知道刚刚公子召阿母去干什么了吗?公子听说先皇帝有一个宫妃更善于西域舞,要阿母想法把那个妃子去除先皇帝遗妃的名号,重新纳入宫来。”
芙蕖大惊:“这,阿母,这是有悖伦常的吧。阿母做这种事,要是被外臣知道……”
燕媪用手抚摸着芙蕖的脸:“先皇帝的遗妃那么多,又是在宫内,所以阿母只要做得隐秘点儿,外臣不会知道的,你们倒是不用为阿母担心。”
“阿母说这个事情,就是想告诉你们,皇帝要做的事情,就连阿母也不能违背。如果阿母不做这些看上去可能会带来麻烦的事情,那阿母早晚还是会被公子拿掉官职,顶着个育母的虚名被公子养在宫中而已。可阿母如果能一直做永巷令,甚至以后也许还能做尚宫令的话,那你俩在宫中的境遇,就可以得到阿母的庇护。”
她把抚摸菡萏的手拿开,用双手捧着芙蕖的脸:“芙蕖,你听懂阿母的话了吗?”
芙蕖看着满脸慈爱的母亲,点点头:“阿母,芙蕖明白了。无论公子要做什么,芙蕖都应该帮助公子去做,而不能用自己的小性子影响和干扰公子。”
燕媪满意的点头说:“这就对了嘛。要真说起来,这也只是最基本的。要是能主动做一些让公子高兴的事情,公子才会更宠爱你俩。阿母之前说让你吸引公子,给公子侍寝,这就是会让公子高兴的事情。”
“侍寝,实际是皇帝与侍寝的女人在一起胶合,这是让男人很舒服很开心的事情,要不然先皇帝怎么会有那么多宫妃?”燕媪放开两个女儿站起来:“你俩等一下,阿母去找点儿东西。”
听到“胶合”两个字,两个女孩脸上都有些发烧。可是等到燕媪找到要找的东西,并拿来给他们看的时候,两个女孩就羞臊的无地自容了,因为燕媪给她们拿来的,是一套画在帛绢上的妖精打架图!
燕媪早就想到了她们会有这样的反应,也并不觉得奇怪:“你们啊,未经人事,看这种东西自然觉得不好意思。但是男女欢合是人之常情,你们也都大了,应该知道这方面的事情。尤其是如果给皇帝侍寝之前你们能够先知道会发生些什么,到时候就不会太紧张而能让皇帝尽兴。房中的这些事,如果做对了,皇帝才能更宠爱你们。”
燕媪也不管她们好不好意思,强拉着两个女孩一幅一幅的看了起来,而且边看边做详细的讲解,如何逗弄男人,如何让男人舒服开心,第一次如何做才能让皇帝满意自己又少痛苦……
燕媪进秦宫之前是燕国贵族的小夫人,这种以色事人的本领是比较强大的,反而比人家的大夫人更在行。而且,燕媪还告诉她们,做对了,不仅男人开心,女人也会有享受的快乐。这使两个女孩在羞晕之余,反而有些期盼了起来……
秦二世元年六月二十七日,大朝会。
正殿内,百官已经落座,皇帝则在丹陛之上,睡眼惺忪的环视着他们:“诸卿有何事要先奏于朕否?”
冯劫率先拱手奏报:“大将军王离和将军涉间准备回返雁门,九原郡守平也欲一同回返,现正殿外候驾,等待陛辞。”
“韩谈,召他们入殿。”
王离、涉间、召平三人大步走入殿内,至丹陛前十步,一齐行礼:“臣等参见陛下,陛下万岁万万岁。”
胡亥见召平已经不再是武将装束,而是换上了郡守的文官服装,于是问冯去疾:“相去疾,九原郡除郡守外的其他官吏可需配属?”
“陛下,九原郡无需设置郡尉,由大将军与郡守协商郡内防务。郡府其他属官由郡守征任,东陵侯已有打算,无需丞相府协助。目前只有郡丞,东陵侯未定,丞相府暂时也没想到合适人选。”冯去疾答道。
“哦,那就由丞相府尽快与郡守平确定。”
“臣遵诏。”冯去疾答道。
“除了大将军陛辞,诸卿还有何事要奏?”胡亥一副没精打采的样子。
冯去疾想起昨晚郎中令的传话,马上施礼道:“臣有上奏,伏请诏命。”
“丞相有事且奏来。”
“陛下,”冯去疾把早就组织好的话语不紧不慢的说了出来:“现今朝廷租赋,分为两部分。一部分为各级官衙收取以支国用,一部分为少府收取以支宫用。两部分租赋分别各有税吏,人员交叠,此其一。其二,由于少府单独收赋为皇家专供,会使百姓比较两类租赋数额,而认为皇家过奢,于陛下不利。臣动议,合并两项租赋统一由各级官衙收取,再将皇家所需拨交少府。”
“朕对租赋一事不详,丞相倒是说说,我朝租赋都有哪些呢?”胡亥听到关乎钱财,似乎来了精神。
冯去疾略略躬身,说道:“我朝现有税赋主要分为三类,分田租稿税、户赋和杂赋。田租为十税一,按理应是比照各块田地肥沃程度的产出据实收取。然从始皇帝三十一年废除授田制,使黔首自报实际拥有田亩数,这也是因为山东田亩不似关中以授田而得,不易计算。因此,田租一项的收取,皆按一夫百亩收,由各县根据县内田亩当年收成定数。如某县田产均收百亩一百五十石,则每夫收田租十五石,加刍稿五石(稿为禾杆,刍为牧草)。”
冯去疾停顿了一下,继续说道:“口赋先为户赋,是军资来源。孝公十四年起按户征,故称户赋。昭王时改为口赋,按家口征赋,每口一百三十钱。杂赋则为非定数,含兵戍徭役等,陛下先前洪恩停建阿房宫室就为黎民减少了杂赋。除此三赋之外,还有商税,也分三类,市租、关津税和山海泽池税。凡入市行商需取得市籍,需纳市租。商货过关入城,需纳关津税,占山海泽池从事非农产,纳山海泽池税,少府所收即为山海泽池税,还有少府管辖匠营收入也是供奉皇室。另外……”
“好啦,”胡亥打断了冯去疾的禀奏,“丞相不要说了,朕听的都头昏脑涨了。卿家之意就是把少府所收的山海泽池税赋和匠营收入,都由你丞相府统一收取,然后再拨回少府供皇家支用?”
“陛下,臣意确是如此。”冯去疾回答道。
“那朕的宫中用度会不会让你们在其中做些手脚而减少了呢?”胡亥瞪着眼睛看着冯去疾。
“臣不敢。”冯去疾用一种无可奈何的语调说:“陛下之前修筑宫室,单靠少府租赋也是不足的,也从国库中拨付了财帛。”
“这样嘛,”胡亥转了转眼珠,“既然朕的宫室用度不减,那卿就拟制,报与朕就是。”
“臣遵诏。”冯去疾连忙施礼。
“好啦,还有什么其他的事情?”胡亥又没了精神。
“臣有奏。”从靠近殿门的后排站起一个人,从服饰上看是一名博士。他迈步走到中央通道上,来到丹陛前三十步站定,突然跪行拜礼:“臣,博士伍庚尹。”
秦汉朝堂之上,奏事并不需要跪拜,拱手作揖即可。武庚尹行拜礼,显然是所奏之事重大,或者会捋皇帝虎须,才会如此。
“哦,博士有何奏报?”胡亥对武庚尹行拜礼毫不动容,随口问道。
“陛下,臣乃由楚地召至咸阳为博士。臣日前遇楚地故人至咸阳,得知目下故楚多地皆因徭役而田亩耕种缺少农人,粮产不丰。适闻丞相言租赋事,臣斗胆,请陛下减租赋。”武庚尹又是一拜。
“博士乡土观念很重啊,”胡亥讥讽的哼了一声,“博士难道不应就天下之事而为朕筹谋、而不是只关心自家乡土一地吗?”
“陛下,知微见箸。臣所奏虽为楚地,实乃整个山东都因徭役而致百姓生活困窘。臣非为楚地而请陛下减赋,乃为天下请陛下减赋。”武庚尹很坚决的说。
“减赋,这是不是有点得寸进尺啊。”胡亥冷冰冰的说:“上次诸卿要朕停建阿房地的宫室,缩建先皇帝陵寝,说天下徭役过重,朕都允可了。现在又要朕减租赋?减了租赋,是不是还要朕减宫中用度啊?倒是想得好心思。”
“陛下乃万民供养,民无粮资,又如何供养陛下?当下减赋乃是与民休养,也是为了日后更好的供养陛下。”武庚尹不依不饶的继续劝谏。
“这么说,卿还是为了朕考虑的?”胡亥又哼了一声,“看在你说了这个话的份上,朕就不治罪于你了,不然的话,朕就砍了你的脑袋让你青史留名。至于减赋,不得再提,退下。”
武庚尹听出了皇帝话语中的杀机,不敢再说,起身一揖,退回了自己的座位。
一些大臣又奏报了各式各样的一堆大大小小的事情,胡亥开始不耐起来:“这些事情朕听着都是该归丞相府和太尉府去处理的,朕可没这么大精神管你等的这些琐事,都交丞相和太尉处理就是。今天朝会就到此吧,三公九卿、九原郡守留下,百官退朝。”
“退朝~~~~~~”韩谈高声喝喊。
百官一退,胡亥就改了刚才的模样,微笑着看了看三公九卿:“我对你们就不作戏了,说说我想到的一些事情。李由,李季可在殿外候驾?”
“陛下,臣弟正在殿外候召。”
胡亥对召平笑道:“我给你推荐一个郡丞,就是太师第三子,廷尉之弟李季。我曾听太师言说,李季未仕,是因其好商贾事。我要卿在九原郡引入小部落养马和牛羊,但你九原郡本来就人手稀少,所以我考虑引入商贾来做牧畜的收购、游牧民粮食供应等事宜。商贾求利有时不择手段,所以郡府也要制定相应的律法维护正常发展。另外,我在前日谈及收购羊毛时也曾提及与草原边市,这也需要懂商贾者进行管控。”
他习惯性的又“长身而起”,不过十三岁的小身子也没多长。
“你在九原郡有三件大事,一是促进沿河水的农耕,二是引入和管理游牧民在河南地放牧,三则是边市。我不愿意把可由商贾所做之事都由官府进行,官府交易的成本和灵活性都远不如商贾,还易出现以势压人的强卖强买。你去与李季谈谈,如果此人可用,就报知丞相府任为郡丞。如不合意,则丞相府再另行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