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检察司,代表我国的法律;而法律,是代表陛下的意志。”
孙仲起和饮雪被惊呆了,连一向自认饱读诗书的国王也听得脑洞大开。褚英传的话,把国王带到了一个未知的领域。
国王马上问道:“为什么这么说?”
褚英传思索了一会后,举了个例子:“好比有这么一个村子,那里的人生活散漫,没有组织。有一天,村子里的一个姓王的年轻人,声称发现了一处金矿,他愿意带领全村人去掘金致富。”
“刚开始,只有三个人愿意相信这位王,跟从他去掘金。当他们都拿着金子回来之后,所有人都开始相信王,都希望可以跟他去掘金,实现发家致富的愿望。正当大家满怀希望时,王却把一开始跟着他去掘金的其中两人,当众给杀了。大家很害怕,不明白王为什么要杀掉这两个人。”
“王说,那两个人掘金时不听从指挥,强取豪夺,自私自利,违背了他要带领全村人致富的愿望。所有人听了后,都认为王说得对、做得好,并表示愿意遵守王的规矩,顺从王的意志,希望王继续带领大家去掘金,发财致富。”
“于是,这位王姓的年轻人就根据自己的意志和大家的期望,制定出了一系列的掘金规矩。因为有了规矩,王和所有人就连结在一起,在王的带领下,大家信心满满,朝着发财致富的康庄大道走去。唔……不知我这么说,陛下以为如何?”
国王听完也沉默了。
半晌之后,国王说:“你的意思是,法律代表王的意志,与民众的期望统一。对吗?”
褚英传说:“对!法律越公正、公平,王与人民越和谐、稳定;这就是国家长治久安、经久不衰的根本!”
国王回到了座位之上,正襟危坐,眼睛直盯着褚英传。
褚英传与之对视之后,发现国王似乎鼓励他继续说下去。
“犯罪者,就是违背王的意志,盗窃民众的期望,打断王与民众之间的连结,如此胡作非为,只是为了满足一己私利;这样的行为就是一种祸害!如不用法律手段去惩治犯罪者,就会破坏王与人民的关系!”
“离心离德?”
饮雪突然冒出这四个字,将在场的人的目光吸引过来了。
“刚开始的话,还不至于。惩治犯罪是法律的手段,维护公正、公平也不过是表面,真正的目的,是在维护国家的根基!”褚英传继续说道,“假如文冲一案绕过检察司的人是陛下,就是王的意志消灭了公正、公平,那人民会怀疑陛下是否是更改了初衷意志,国家是否还能期望下去。”
褚英传说完之后不觉有些害怕,因为他看到国王脸色好像变了,开始慢慢变成了铁青色,十分难看。
国王一脸冷冰,面无表情地问:“仅此而已?还有没有其他问题?”
饮雪赶紧对褚英传摇头,暗示他不要再说下去。
褚英传打一个冷战,说:“没有!”之后,“扑通”就跪了下来,眼睛死盯地面,一动不动。
这一下动作可能太用力,震开了胸前的伤口。
稍微敞开的内衣里,有殷红的鲜血滴了下来,落在地面上后的声音好像很大,听得一清二楚。
孙仲起想上前来伸把手扶他起来,不敢动。
他看了一眼饮雪,饮雪直摇头,示意他先看一眼国王的神色。
孙仲起连忙转头,国王的神色确实不对劲。
只见国王从位置上起身,朝褚英传步步逼近。
“你现在毕恭毕敬地跪在我前面,是不是因为我越过了法律,让你怀疑我召你前来的初衷意志,降低了你对国家的期望值?”
国王的口气很冰冷、无情;使褚英传如硭刺在背,不寒而栗。
“说!”
国王轻喝,不打算再让他沉默下去。
褚英传硬着头皮应了一句,“不是!是陛下的王者威严,让臣下产生敬畏之心!”
国王追问道:“王者威严从何而来?”
褚英传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上,这题有点送命。
他把心一横,直言道:“来自民心!”
国王一听,动了雷霆之怒,大声喝道:“王者威严,来自至高无上的权力!你的生死去留,只是我一句话的事情!所以你的敬畏,其实是对王权的恐惧,是与不是?”
褚英传不再反抗,马上应:“是!”
“民心一定是正确的吗?若是有人故意操纵民心,集几万人之口,都说要你去死时,是不是你就该死?”
“不是!”
褚英传感觉脖子直冒冷汗,咸咸的体液自上而下,缓缓地流到了胸口的伤处,火辣辣,和血混在了一起,滴到了地上。
血慢慢地往下滴,褚英传看着地上的湿润越来越多,越来越大,他感觉头脑开始发晕。
国王对此视而不见,出口大声地训斥:“王者,天、地、人三位一体,你读了几本书,看过多少事情?参透了多少东西,多少王朝兴衰,有多少帝王始于天时、兴于地利、止于民心?”
“……”
“父王!他支持不住了,暂且放过他吧!”
褚英传支撑在地上的双手不断地发抖,血越滴越多;饮雪担心他最后不是被说死,就是滴干血而死,于是开口求情。
“支持不住?何必支持?”国王皮笑肉不笑地应了一句。
话声刚落,国王大手一挥,对低头跪在地上的褚英传一掌拍去。
饮雪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得心跳几乎停止。
孙仲起也万万没有想到,会出现这一幕。
他俩人眼睁睁地看着,褚英传像断了线的风筝,向王帐之外直飞出去后,闷声栽在了地上。
看到褚英传满身污秽、脸色惨白、双目闭眼,如同地上一摊烂泥的样子,朱实眼珠几乎掉了出来,脸无血色,快被吓死。
他赶紧上前,在褚英传的口鼻之间探出两根手指,直到指边有湿润的温度后,才敢松一口气。
“你站住!”国王喝停了快步赶出门去的女儿,看了一眼孙仲起后转头开声,外面的朱实命令道:“这人,你们是从哪里抬来的,就给我抬回到哪儿去!”
二人大气不敢出,拱手行礼后,七手八脚地把褚英传收拾起来,放回床上,急急跑开。
褚英传睁开眼睛后,站在床边候着的人,正是父亲。
奇怪的是父亲的脸很低,几乎与床沿平齐。
看清楚后,原来是父亲双手捧着自己的头,很失望地盯着自己。
褚英传顿时魂飞魄散,急问:“父亲!这是怎么回事?是谁斩下了你的首级?让你惨死?”
褚百雄突然生气,面目变得狰狞。他直接用手中人头砸了过去。
褚英传躲避不及,被父亲用口紧紧咬住了右臂。
他痛得钻心,拼命地甩开。
头颅被甩飞之后,遇上床上纱帐阻挡之后弹了回来,滚到褚英传的怀里。
只听父亲骂道:“你对陛下胡言乱语,害得我与你两位兄长被判处斩首之刑!”
褚英传一听,胸口痛得厉害,伸手抚摸胸膛时,胸骨荡然无存,手掌竟然顺着外皮陷了下去。
空的。
“我的心……不见了!”褚英传惊叫道。
父亲冷道:“你还有心吗?你若有心,怎么会让父兄惨死!”
褚英传哭着说:“对不起!我不有意的!那天只是……只是陛下要我以事论事,我没想到会害得你们惨死!对不起,父亲!”
“我早就警告过你!拼命给你使眼色,要你不要再跟父王争执下去,你不听!你让我一个人活着为你守一辈子寡,你安的是什么心?”
褚英传转头一看,只见饮雪一身雪白,戴孝泣诉。
“我不是有意跟陛下争的……”
“你无意,可陛下觉得你有心!你是不是觉得陛下对你有禅让之意,你就可以妄动痴心?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就不是。你多读了几本书,就以为自己学到了什么是王者之气吗?”
父亲又是一顿痛骂。
“父亲误会了!在这件事情上,自始至终,一切都是你们安排好的,我……”褚英传解释道。
父亲不理,转身就要走。
“父亲!你要到哪里去?”
褚百雄头也不回地说:“去找你二哥!他死了之后,一路走来,他都没有跟我们在一起……”
褚英传听后急起直追,哪知父亲越走越快,根本追不上。
过不多时,褚百雄的背影全然消失不见。褚英传心里害怕,拼命追上去。
渐渐地,连父亲的脚步声也消失了,只剩下他自己一个人在无尽的黑暗之中。
孤绝。
正当褚英传不断地陷进绝望中时,被一股力量撞飞出去。
褚英传不知飞了多久才跌落地上,用力爬起来后,侧身一看,二哥褚世雄就躺在对面,口中不停地喘着粗气。只不过进气越来越少,出气越来越多。
如果刚才是梦境,那现在眼前的,是不是现实?
孙仲起跟几个军医围在褚世雄的床边拼命地忙碌着。在人缝之中,褚英传看到二哥上半身缠满了纱布,六只手按压的地方,也在渗血。
褚世雄在抢救之中,眼神偏偏随着大家的努力慢慢地失去生机,一点点地黯淡下去。
“二哥?”
褚英传害怕到了极点,可竭尽全部的力量,发出的叫声仍然很轻。
褚英传急得快哭了,拼命用力一声一声地呼喊着“二哥”两个字。
褚世雄好像真的听到了,他缓缓地转过头来,向褚英传这边看去。
当褚世雄的视线与弟弟对上之后,他开始用尽力气,去做一个他最想做出来的表情。
褚英传哭了起来,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褚世雄笑了,表情开始凝固,他把生命最后的光彩留给了弟弟。
头一垂,手一坠,无论大家再怎么努力,终是无法唤醒。
“啊啊啊……次奥!!!”
孙仲起一声怒吼,抓起桌上的药罐、纱卷一样一样地扔在地上,发泄自己因抢救失败引发的绝望情绪,另外两名军医也垂头丧气,颓倒在地,掩面痛哭。
里头的异动,终于引起了守在帐外之人的注意。
褚百雄急闯进来。眼前一切告知他,儿子已经撒手人寰。他慢慢地闭上了眼睛,泪水流过不停抽搐的脸部肌肉,全身开始抖动起来。
白发人送黑发人这种最难承受的悲痛,他不得不拼命地学习如何承受。
随之进来的褚万雄抹掉眼泪之后,赶紧扶住父亲,被一把推开了。
“你去禀告陛下!留在王帐听从号令!这里……”褚百雄的头用力一甩,泪水全部飞走出去,“你不用再过来了!”
长子出去之后,褚百雄慢慢地抬起手臂,将披在身上的白色战袍扯下来,弯下身子,把次子的遗体用战袍小心地卷起来。
那种动作神态,比初为人父时还要小心翼翼。
“世雄……让爹再抱抱你!”
他双手小心地将儿子的遗体抱起来,慢慢地走了出去。
孙仲起抹掉眼泪之后,把伏地痛哭的褚英传扶了起来,送回了病床之上。
褚英传用力抓着孙仲起的肩膀,嘶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事情怎么突然变成了这个样子?”
“战争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