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玥菱迈开步子朝云嘉玉的方向走过去。
“云大公子,自己的夫人都跑了,不打算去追吗?”
云嘉玉转头看了一眼柳婉儿马车离开的方向,“同林鸟到了该各自飞的时候,有何可追?她要走便走,最好是永远都别回来。”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我赌她最后还是会回来。”
云嘉玉沉默了片刻,似乎并不想赌,“我来,是想问你一个问题。”
她挑了挑眉:“说说看。”
“圣上用假铜钱一事召贤王入皇城,是不是打算......”云嘉玉抿了抿唇,又换了一个说法,“你们是不是一直认为,我是贤王手下的人?”
“那你是吗?”
云嘉玉本打算摇头,可最后又重重点头,“是,我曾经十分落魄,是贤王帮了我,也是他在那一年的才佳宴上保我成为了魁首,这才让我有机会能够得到圣上的赏识,所以我一直都听命于他,但上次,我违抗了他的命令。”
“你是指,洪湖游船那日,那杯被你打翻的花茶吗?”
云嘉玉倏地瞪大了眼眸,“你,你知道?”
陆玥菱冷笑,“我自然知道,所以不管你有没有违抗贤王的命令,你都不可能完成他交给你的任务,云嘉玉,世人皆道你温润如玉,办案时又刚正不阿,可你看看你自己,金玉的外表下,藏的都是一颗什么样的心,你的名是假的,你的主子是个逆贼,你所行之事必然成空,你这辈子,活得便也只能这样了。”
“这辈子,便也只能这样了......”云嘉玉重复着这句话,忽然低低笑了起来,“陆玥菱,我从来不知道在你眼里,我竟然只配得到这样一个评价。”
“我只是在阐述事实。”
“好,你说我的名是假,我认了!”云嘉玉敛了笑意,眸光紧紧盯着陆玥菱,“你说我的主子是个逆贼,成王败寇,此事尤未可知,只有胜利者才配执笔,你说我所行之事必然成空,那我们不如好好看着,看看到最后,到底是谁错了?是谁苦心筹谋最终只是一场空!”
说完,云嘉玉便转身离开,背影决绝。
陆玥菱心想,都已经落到这个地步了,云嘉玉为何还如此固执,他似乎还知道些什么?
难道贤王还留了后手?
她将这个想法告诉宋璟瑢,宋璟瑢还未开口,外头就有人来报。
“殿下,宫里来人了。”
“进来。”
门推开,不一会,先前见过的那个小太监李公公便走了进来。
“奴才见过太子殿下,见过太子妃娘娘。”
宋璟瑢道:“可是宫里出了事?”
李公公点头,眉宇间有些焦急之色,“依照殿下吩咐,奴才一直留意着圣上的饮食,终于在昨晚奴才发现一个宫女行事鬼祟,她在圣上平日用的手帕上撒了药,圣上用完膳只用那帕子擦了一下,虽然奴才发现不对立马把帕子换了,可圣上还是中了毒。”
宋璟瑢倏地站起来:“那父皇可有大碍?”
“孙太医为圣上施了针,排出一些毒素,如今圣上已经清醒,只不过经此一遭圣上的龙体折损不轻。”
出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竟然没有听到丝毫消息。
陆玥菱问:“李公公,圣上既然已经清醒,他是不是有话要你交代给我们?”
李公公点头,“是,圣上的意思是,将计就计。”
眼下召贤王入皇城的圣旨已经送出去近十日,可贤王却没有丝毫动静。
来了,便是瓮中捉鳖。
不来,便是抗旨。
所以,贤王大约是在等一个机会,一个皇帝病重或薨逝的机会。
看来,这就是云嘉玉胸有成竹的原因。
既如此,那便将计就计,营造出皇帝虽然病重但却秘而不宣的景象。
贤王远在北临,只要消息传过去,他才会进行下一步动作。
宋璟瑢与陆玥菱目光交汇,彼此不需要言语便明白了对方心中所想。
这一次,他们做好了完全的准备,只等贤王入局了。
十日后,旬阳传来消息,贤王举兵入城,携谢宏羽要挟,最终谢家军只能佯装兵败放行。
而被挟持的谢宏羽在到达皇城的前一天夜里,便挣脱腕上的绳索,在连章的帮助下,打晕了一个北临兵,把自己的面具安在那人头上。
而他自己则换上了北临军的盔甲,随着队伍一起兵临城下。
贤王打着清君侧的名号,说太子勾结束国,挟持了皇帝想早些登位。
他手里还有一名太监,用来证实太子挟持皇帝的恶行。
只不过这样苍白虚伪的言论在皇帝登上城墙的那一刻就彻底土崩瓦解了。
贤王这才意识到自己被骗,左右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他已经没有退路了。
就在此时,身后杀声震天,谢衡和谢燕陌率领着谢家军从背后直接包抄了北临军。
前后夹击,贤王的失败几乎没有任何悬念,北临军很快便支撑不住。
最终,贤王不想被捕,于城门下挥刀自尽。
陆玥菱没有亲眼看到,但从宋璟瑢的描述中也能知道,这场战争的惨烈。
“外祖父和大舅舅,还有宏羽他们都还好吗?”
“你放心,他们现下都在宫里,晚些才能出来,只不过外祖父背上受了些伤,太医看过了,是皮肉伤,好好休养不出半月便能痊愈。”
“那便好,原本我还担心宏羽......那连章也是你安排的人?”
宋璟瑢摇头,“他是父皇的人,否则怎会那么巧被安排去北临?我说过,父皇虽然重情义,但在朝堂政事上分的清楚,从你告诉他宋璟瑞与千金赌坊关系匪浅之时起,父皇便开始有了安排,这次贤王孤注一掷,连章功不可没。”
陆玥菱倒是从未想过,连章竟然会是皇帝安排的人。
也是,那连章诗词歌赋和骑射样样都精通,一个小小的县令之子如何能有这般见识?
不过多亏了连章,谢宏羽才能安然无恙。
谢衡一行人直到次日天色微亮才出宫,整顿完毕之后,便又立刻拔营回旬阳。
陆玥菱只能在城墙上,目送他们离开。
宋璟瑢握住她的手,轻声道:“待你身子稳定些,我便与你一起去旬阳看望他们。”
“我知道,外祖父手握重兵,不能在皇城久留,更何况,那些谢家军也想早日回到自己亲人身边,无妨,以后的日子还长着,我们有的是机会见面。”
她望着城墙下那一道道坚毅的背影离开,直到他们的身影彻底消失才转过身。
云嘉玉就站在上次的地方,见她转身,云嘉玉露出一抹苦笑来。
她轻轻晃了晃宋璟瑢的手,问:“我想单独跟他说几句话,你不要吃醋,可以吗?”
宋璟瑢斜睨了一眼云嘉玉,不情不愿地松开手,“说几句?”
“呃......三句?”
宋璟瑢勉强点了点头,“我在这里等你。”
陆玥菱张开手臂用力抱了抱宋璟瑢,轻声说:“这大概是最后一次了,我很快就回来。”
宋璟瑢将她额前的发拨到耳后,轻声道:“去吧。”
她这才松开手,一步步行至云嘉玉面前。
“你赢了。”云嘉玉开口,嗓音有些沙哑,“这次,我输得一败涂地。”
“贤王阴险狡诈,你为他做事,注定会落得这个下场。”
“若是有选择,我也不想。”
“现在说这些已经没有意义了。”
云嘉玉苦笑一声望着陆玥菱,“看来当初你选择跟我退婚是个正确的决定,太子他,待你好吗?”
陆玥菱点头,“他待我极好。”
嫁给宋璟瑢,上辈子受过的冷落,苛待,偏见,统统都不存在。
宋璟瑢对她事事照料周全,她的话也句句有回应,甚至还会在她不知道的情况下给她制造惊喜。
这怎么能不算好呢?
一如她与宋璟瑢说过的,在宋璟瑢眼里,她是最好的。
在她眼里,宋璟瑢也是最好的。
说完,她便转身准备离开。
云嘉玉在身后又问了句:“若能回到从前,我没有与柳婉儿在一起也没有做过伤害你的事,你会再选择我一次吗?”
陆玥菱停下脚步,不过片刻又继续迈开。
这个问题的答案,是不会。
但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说的必要了。
云嘉玉望着陆玥菱决然的背影,已然知晓了答案。
他闭上眼,一颗泪珠从眼角滚落。
他后悔了,他其实早就后悔了。
后悔当初被柳婉儿迷了心,后悔当初对陆玥菱做过的事情,后悔他没有选择正确的人......
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他已经没有机会了。
陆玥菱走向宋璟瑢,脸上挂着笑意。
见她走过来,宋璟瑢便也迈步朝她走去,握住手的那一刻,宋璟瑢觉得还不够,便直接将她抱了起来。
城墙上的士兵都有些不好意思地低下头,她也把脸埋在宋璟瑢怀里。
宋璟瑢的心跳声强劲有力,以至于她没有听见远处有人从城墙上跳下去的声音。
宋璟瑢身形顿了顿,她问:“怎么了?”
“没什么。”宋瑢璟回完便继续朝前走去。
前路漫漫,好在他们可以紧紧相依,携手同行。
★
柳婉儿连夜出了皇城,她已经存了好几万两的银票,这些钱够她一辈子吃穿不愁了。
云嘉玉被罢官,这辈子也没有出人头地的可能了。
贤王交代的事情,她也没有办妥,继续留在那里只有死路一条。
她要往南走,她要远离这个是非之地。
马车跑了两日两夜,她才在南愈县的一家客栈落脚。
“翠珠,把东西都拿好,别落下了。”
“是夫人。”
听到翠珠的称呼,她不满地皱眉道:“以后别叫我夫人了,称我为柳小姐便是。”
翠珠一愣,“......是。”
她们要了一间房,柳婉儿睡床,翠珠打地铺。
就连睡觉,柳婉儿都把装着银票和珠宝首饰的盒子抱在怀里。
可第二天一早,她抱在怀里的盒子不翼而飞了,就连翠珠也不见人影。
她慌了,疯了一样地跑到大街上,终于在一个摊位旁找到了翠珠的身影。
她大步迈过去,揪过翠珠的衣领就狠狠扇过去,“贱人,我待你不薄,你竟敢偷了我的钱逃跑?”
几个热乎的包子滚落在地上,翠珠捂着脸,有些不知所措,“夫......小姐,奴婢只是出来给您买豆腐包,这是您最喜欢吃的东西......奴婢没有想逃跑,更没有偷您的钱。”
柳婉儿不信,指着翠珠身上的包袱质问:“买个包子而已,你为何要背着包袱?”
“这包袱里装着奴婢所有的家当,背着它我才比较安心。”
“把它打开,我要看看里面到底都有些什么。”
翠珠看着周围指指点点的人,有些不情愿,“我们回客栈再看行吗?这里这么多人......”
柳婉儿渐渐冷静下来,点了点头,“好。”
回到客栈,柳婉儿立马把翠珠包袱里的东西全都倒了出来,一串佛珠掉在地上,绳子断裂,上面的佛珠全都掉在了地上。
翠珠连忙去捡,脸上已然觉得难堪,“这是我娘留给我唯一的念想了......”
柳婉儿翻了半天也没翻到自己的盒子,她一屁股坐在凳子上,整个人都失了力气般,“没了,真的没了。”
丢了钱财,她却不敢报官,客栈的掌柜也拒不负责,最后还把她赶了出来。
不得已,她只能认下这个哑巴亏,把马车卖了换了些钱。
翠珠背着自己的包袱,忽然把另外一个又大又重的包袱塞到柳婉儿手上。
“翠珠,你这是什么意思?”
翠珠冷着脸道:“柳小姐,咱们的主仆情谊便到这儿吧,反正你也不敢去报官抓我,我也不想再跟着你了,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就此别过吧!”
柳婉儿被气笑,“好啊,不就是看我落魄了,所以就想走吗?我柳婉儿从溧阳去皇城时便是一个人,没了你我倒还省了不少事,要走便走,我可不会留你!”
翠珠听完,恭敬行了一礼,随后便转过身,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柳婉儿用力把包袱驮在背上,一脸怒气地朝反方向走去。
至少她身上还有几只金钗,还有卖马车的银钱傍身,她就不信,天要绝她!
可是茫茫天地,她又该何去何从呢?
就在她愣神的片刻,巷子里忽然冲出一伙乞丐,扯着她的包袱就跑。
就连她刚刚用马车换来的银钱也被抢走,一个铜板都没给她剩下。
追了好几条街,她终于体力不支坐到地上。
这时,天空下起了大雨,她仰起头,雨水打在脸上,生疼。
她知道自己这时候应该找个地方躲雨,可她已经没有力气了,连站都站不起来,只能任由雨水打湿她的衣衫。
★
两个月后,中秋佳节,皇城的长宁街上挂满了灯笼,家家户户都做起了月饼。
“敛秋,尝尝这月饼味道如何?”
敛秋接过陆玥菱手里的月饼尝了一口,然后点头,说:“好吃。”
央儿匆忙跑过来,“娘娘,您怎么又跑来厨房了?这儿油烟大,若是让殿下知道了,肯定又得训奴婢怪奴婢没有看好您。敛秋姐姐,你怎么也不劝着点?”
敛秋拿着月饼,默默背过了身。
陆玥菱轻笑,“哪儿有那么夸张,来,拿个盒子来把这些月饼都装起来,正好随我一起回陆府探望祖母。”
央儿撅着嘴,一边做事,一边还不忘念叨:“您就算不为自己想,也该想想肚子里的小世子才是,如今都开始显怀了,若是碰着可怎么得了?”
“年纪轻轻就这么啰嗦,当心以后嫁不出去。”陆玥菱故意打趣道。
央儿脸一红,噘着嘴不说话了。
临走前,她跟管事嬷嬷交代:“待会殿下回来告诉他一声便是,本宫晚些便回来。”
“是,奴婢记下了。”
马车刚行驶起来,薛深就跟着后头喊:“等等!等等我!”
马车停下,陆玥菱掀开帘子笑问:“薛神医,今日难道又到了给祖母施针的日子吗?我怎么记得前几日才施过一次?”
薛深气喘吁吁,笑了笑:“今日不是中秋佳节嘛!我就是去看看阿雨。”
“哦,看阿雨啊,那不如我回来时把她带回来?”
“别呀!”薛深捋了捋胡须,“那什么,我调配了一些果蜜想给老夫人尝一尝。”
陆玥菱放下帘子,“早说不就好了,走吧,随我一起吧。”
马车再次行驶起来,可到了半路却忽然停了下来。
央儿连忙上前:“怎么回事?你是谁?胆敢拦太子妃娘娘的马车,不要命了吗?”
马车前,一个蓬头垢面的女子双臂张开,目光恶毒地盯着马车里。
陆玥菱掀开帘子向外看了看,只一眼她便认出,马车前面那个与乞丐并无二致的女子,是柳婉儿。
她放下帘子淡淡道:“把她打发走便好。”
可柳婉儿却发了疯似的朝马车跑过来:“陆玥菱!是你害我至此!凭什么?凭什么坐在马车里的人是你?我要杀了你!我要杀了你!”
“快拦住她!”央儿大喊。
柳婉儿却掏出匕首,那还是当初陆玥菱送给她的。
车夫被匕首划伤手臂,柳婉儿很快便跑到马车旁边。
央儿上前拦在马车面前。
“谁拦我,谁就一起去死!”柳婉儿状若疯癫,举刀便要刺下去。
就在这时,敛秋直接一刀抹了柳婉儿的脖子。
快、准、狠,没有丝毫拖泥带水。
透过帘子看到这一幕,陆玥菱蓦地想起了花明,敛秋这手法,倒是跟花明,很像。
匆忙赶来的禁军询问了几句,便将尸体拖了下去。
一场闹剧结束,陆玥菱扬声道:“走吧,去陆府。”
柳婉儿死了,她心中却没什么感觉,大约是因为,她想报复的都已经报复回来了。
至于柳婉儿,若是她这辈子不回皇城,或许慢慢地她就将这个人给忘了。
柳婉儿是生是死,在她这里都已经不重要,以后,她只想朝前看,过去种种皆已过去,没有回望的必要了。
马车到达陆府时,一匹骏马疾驰而来。
“吁~”
宋璟瑢从马背上下来,握住陆玥菱的手,“怎么不等我一起?”
“我以为父皇会留你在宫里用膳。”她轻笑,然后回握住。
宋璟瑢与她一起往陆府走去,一边走一边说,“留是留了,但你不在,父皇有父皇的家,我们也有我们的家,所以我便迫不及待地赶回来了。”
因为,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们的家。
“殿下的嘴怎么越来越甜了。”
“那自然是你调教地好。”
陆玥菱就任由宋璟瑢牵着,一起踏进了陆府。
上辈子,宋璟瑢在生命的最后,一个人孤独地在陆府里度过了最后的时光。
而现在,他们怀揣着希望,手牵手一起向前走去,不管将来还会发生什么,他们都无所畏惧,所向披靡。
......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