枫之村。
白心上人推开草帘时,晨露正顺着茅草屋檐滴落。
九岁的阿枫蜷在火塘边,小脸被炭灰抹得花猫似的,正踮脚用木勺搅动陶罐里的野菜粥。
";今日又去后山了?";老僧瞥见门边沾着泥的竹篓,里头躺着几株蔫巴巴的紫苏。
自混沌灾祸后,能吃的野草越来越难寻。
阿枫慌忙用身子挡住篓子:";是、是山脚采的!";尾音发虚——
后山结界边缘的野菜最肥美,但也最靠近混沌兽游荡的荒原。
白心上人叹着气解下腰间布袋,新挖的土茯苓滚落草席。
这些天他总在阿枫溜出结界后暗中跟随,看着小丫头如何机敏地避开巡逻的混沌兽,又如何被毒藤划破脚踝也不哭。
";过来。";他蘸着清水擦拭阿枫膝盖的擦伤,";昨日的净心咒可记熟了?";
";记住啦!";阿枫从怀里掏出皱巴巴的符纸,那是用灶灰在树皮上画的歪扭咒文。
白心上人教她的术法虽不如桔梗姐姐的厉害,却能让病重的阿婆安稳睡两个时辰。
炊烟升起时,村口传来孩童的嬉闹。
阿枫舀粥的手顿了顿,将最稠的那碗推向角落——那里躺着发烧的太郎,五岁男孩瘦得能看见肋骨的形状。
思绪回到三个月前,她被邪见爷爷送回桔梗村后,便碰到了白心上人。
原来白心上人在这里等候她多时。
后来她带着她重建村落,这些都是周围深受混沌遗种侵害的村民。
一共三十七个幸存者,其中有十九个是不满十岁的孩童。
";枫姐姐!";扎羊角辫的小梅举着木剑冲进来,";东边菜地又长红蘑菇了!";
阿枫抓起驱邪铃就往田埂跑。
那些艳丽的菌菇会在月夜释放毒雾,上周刚毒死了她们辛苦育的秧苗。
白心上人教她的破魔箭手法还不太准,三支竹箭射偏两支,最后只得用柴刀把毒菇连根刨了。
日头西斜时,阿枫蹲在祠堂旧址刻木牌。
原先供奉桔梗的神龛只剩半截焦木,她用炭笔描的";枫之村";三字总也写不端正。
白心上人说过,改名是为斩断旧日灾厄,可每当刻刀划过";枫";字,她总觉得在刻姐姐的名字。
还没等阿枫回过神来,小井又带来了坏消息—村西的净水阵又失效了。
阿枫咬着唇看浑浊的水流漫过符咒,想起三日前白心上人教她布阵时说的话:";灵力不足便用血为引,但每月最多一次。";
“呜呜……”小梅的啜泣声从草棚传来,她又想她的父亲和母亲了。
阿枫摸出贴身藏的半块饴糖,这是白心上人上月从百里外的镇子换来的。
糖纸早就融化了,黏糊糊的甜味却让女童们破涕为笑。
";明日去北坡采艾草。";她学着桔梗生前分配药材的模样,";太郎守家,小梅...";
“轰隆—”雷鸣突然炸响。
阿枫猛地捂住右眼——自混沌侵蚀后,这只眼睛总在暴雨前剧痛。
白心上人说这是";通灵目";觉醒的征兆,老实说她更怀念以前看不见怨灵的日子。
雨幕中浮现出扭曲黑影时,阿枫正给最后一家送驱虫香囊。
混沌兽的腥气混着铁锈味,是结界破裂的征兆。
她转身狂奔向钟楼,腰间铃铛惊起栖在枯树上的寒鸦。
";铛——铛——";
铜钟震颤着村落的夜晚。
阿枫踮脚敲钟的姿势像极了当年桔梗结印的模样,只是九岁孩子的力气太小,还没敲几下便脱了力。
白心上人的禅杖及时抵住钟槌,卍字金光暂时逼退了袭来的黑影。
";带村民们进地窖!";老僧的袈裟在雨中翻涌如战旗。
确定村民们都安全后,阿枫独自抓起驱邪弓爬上了屋顶——姐姐说过,巫女绝不能背对黑暗。
混沌兽的第三波袭击在黎明前消退。
阿枫瘫坐在漏雨的茅屋里,给受伤的孩童包扎。
白心上人给的药粉所剩无几,她只得学着嚼碎艾草敷伤口。
太郎烧得说胡话,不停喊着";枫姐姐";。
阿枫手下一顿,让她恍惚以为回到两年前。
那时候,村里的孩子们也是这样依赖着桔梗姐姐,在遇到困难的时候,他们总是想着找“桔梗大人”。
";喝了吧。";白心上人递来陶碗,里面晃着琥珀色的药汤。
老僧的僧袍裂了口子,露出渗血的绷带,";明日老衲去寻些朱砂,该教你画真正的结界符了。";
阿枫盯着碗底沉淀的药渣。
这些天她渐渐明白,白心上人每次";云游";归来带着的药材,其实都是拿随身佛珠换的。
那串伴随他半生的紫檀念珠,如今只剩七颗。
雨停时,阿枫在祠堂废墟埋下新的木牌。
这次她刻了朵小小的五瓣枫,就像白心上人昨日给她描的红。
晨光穿透云层时,她忽然听见熟悉的铃音——
不是腰间的驱邪铃,而是姐姐曾挂在西国寝殿檐下的月见草风铃。
阿枫神情一怔,这是?
她转身的刹那,看见杀生丸的银发掠过残垣。
他站在焦黑的鸟居下,怀中婴孩的襁褓泛着月华,照亮他铠甲上未干的血迹。
阿枫手中的陶碗坠落,药汤渗进泥土,滋养出一株嫩绿的芽苗。
冷风回旋在桔梗村的废墟上。
是他。
突然,阿枫被腾空抱起,太郎的哭声卡在喉咙里。
杀生丸的绒尾卷着两个孩子跃上断墙,他们原本蹲着的地方,正插着三根滴落毒液的骨刺。
";放我下来!";阿枫的拳头砸在妖纹上,却疼得自己吸气。
当她看清男人怀里用襁褓裹着的婴孩时,突然像被掐住脖子的小兽般僵住:";这是姐姐的孩子吗?";
杀生丸点头,脸上的妖纹在暮色中泛着暗金。
月见从襁褓中伸出小手,抓住阿枫乱糟糟的辫梢。
九岁孩子脸上的愤怒突然崩塌,大颗大颗的眼泪砸在婴儿银白的胎发上。
是姐姐的孩子啊。
村外突然响起此起彼伏的嚎叫。
杀生丸将两个孩子放在房屋最高处的横梁上,绒尾化作屏障挡住寒风。
阿枫死死抱着月见,她发现婴孩脖颈挂着桔梗的耳坠。
那枚在混沌爆发那夜失踪的珍珠,此刻正散发着微弱的净化之光。
";待着别动。";杀生丸的利爪划过阿枫冻伤的脸颊,妖力注入的暖流让她打了个喷嚏。
等他跃入战场,阿枫才发现自己怀里多了个油纸包,里面是几块撒着芝麻的糖糕。
她递给太郎一块,太郎啃着糖糕含糊地问:";枫姐姐,那个男人是你爹爹吗?";
";才不是!";阿枫闷闷说了一声,用围巾把月见紧紧裹进自己的破棉袄。
阿枫和太郎趴在梁上,看见杀生丸的毒华爪撕裂了三头混沌兽,但更多黑影从焦土中涌出。
最年幼的那只竟然长着村民松婆婆的脸,被斩首时发出老妇临终前的咳嗽声。
";那是三天前病死的...";阿枫的指甲掐进掌心。
怀里得婴孩突然啼哭了起来,珍珠耳坠迸发的月华竟让最近的混沌兽化为灰烬。
阿枫怔怔地看着婴孩,突然解开自己脏兮兮的围巾。
";姐姐说过...";她用冻裂的嘴唇亲吻月见的额头,像桔梗曾经对她做的那样,";月见草要在冬至播种。";
沾着血痂的围巾铺在横梁,阿枫颤抖着掏出珍藏的种子——这是桔梗最后留给她的东西。
当第一粒种子嵌入木头,月见的啼哭突然变成笑声。
嫩绿的芽苗穿透朽木,在妖气与混沌的碰撞中绽放出洁白的花。
杀生丸的铠甲溅上毒血时,整个鸟居突然被月光笼罩。
阿枫抱着月见站在盛开的月见草丛中,九岁孩子的灵力微弱却纯净:";姐姐教过的……万物相生相克。";
混沌兽群猛然发出恐惧的嘶吼。
它们试图撕碎这脆弱的结界,但月见草缠绕的根须正以鸟居为中心向外蔓延。
阿枫的鼻血滴在花蕊上,染红了襁褓的一角。
她想起两年前那个雪夜,桔梗也是这样抱着她,在一群妖怪熊杀出血路。
不一会儿,杀生丸的绒尾将两个孩子卷回。
阿枫挣扎着把月见塞进他怀里,自己却栽倒在枯萎的花丛中,嘴角挂着笑:";姐姐的宝宝......长得真好看。";
月见的小手贴上阿枫的脸颊。
纯净的治愈之力流入孩子体内时,杀生丸看清了那些灵力流动的轨迹——与桔梗当年为他疗伤时如出一辙。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村民们从地窖爬出。
他们看见杀生丸抱着沉睡的月见走向神社旧址,婴孩的襁褓上别着一朵带血的月见草。
当第一缕阳光照亮祠堂废墟时,人们发现腐朽的梁柱上长出了新芽。
阿枫站在杀生丸身后,听见月见咿咿呀呀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鼻子一阵发酸,她憋着泪,连忙背过身去,肩膀却一抖一抖的。
“等月见长大.……”她突然转身扑进杀生丸冰冷的铠甲,哭得像个真正的孩子:";姐姐说过……说过要教我编端午节的菖蒲绳.……";
杀生丸深吸一口气,望向村外逐渐消退的混沌黑雾。
挂在月见脖子上的耳坠正吸收着朝霞。
当他转身离去时,阿枫攥着半截菖蒲绳追到村口,九岁孩子的呐喊混着晨钟回荡在山谷:
阿枫站在最高的了望台上,泪水还挂在腮边,嘴角却已扬起笑容。
她脚边盛开着一丛奇异的月见草,每朵花蕊中都悬浮着微小的重瞳虚影。
怀中的月见突然咿呀出声,胖乎乎的小手抓向云层下的女孩。
杀生丸迟疑片刻,终究还是弹指送出一缕银光。
当那光芒没入阿枫眉心时,少女惊讶地发现,自己竟能看清月见身上交织的妖纹与灵力脉络。
“姐夫—”阿枫对着远去的妖云挥手。";你要记得要带月见回来看我!每年都要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