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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纪老爷子和杨氏在院子苹果树下搓火绳子。火绳子其实就是用干艾蒿搓成的绳子,不过不是用来捆东西,而是阴干后点燃驱除蚊虫,当然也可以用来引火,可以说是西北人家必备之品。

就像现在,几个住人的窑洞里已经点上了火绳子,在睡前驱一驱蚊子。

火绳子星星点点如萤火虫般的光亮透过窗棂,带着一股温馨。

纪永灵也过去帮忙搓,就在她拿起一株艾蒿时,突然想起药铺东家的一句话,“南边松江府一带前段时间闹水灾。”

大灾之后必有大疫。

那么药材想必也一定是很紧俏。

这小小艾蒿可是防疫大将啊,它的防疫历史可是有几千年了,即使后世疫情期间也是少不了它。当然后世也把艾叶用出了一百零一种花样,什么艾灸、艾叶泡脚、艾熏,真是不要太常见。

这艾蒿在宁平县一带遍地都是有,随采随用。除了晒干的艾叶,家家户户至少都几十斤搓好的火绳子。

当然除了艾蒿,牛家庄附近的山沟里也有不少其他草药,只是一些草药很便宜,家家户户都可以采挖,药铺需求量也不是很大,所以卖不出去。

不过大家也时常会各自采挖一些,弄干净,收拾好存放着。有时遇到病痛,自己随便煎一点,或者按大夫药方去各家借几种自己家没有的,就不用花钱抓药了。

但是现在南边水灾,即使这些便宜的药材需求量也会很大。

纪永灵一边搓着火绳子,一边想着明天要去县里药铺去问问才行。

这时,院门被推开了,纪满囤和大儿子纪永柏扛着粮食走了进来。

“爹——”纪满囤将背上的粮食放下,“扑通”一声,就朝纪老爷子跪下。

“这是弄啥哩,快起来!”

“爹,娃他娘着了相,我家有得吃,这粮食我给您还回来。”纪满囤跪着不起来,声音里带着自责。

“满囤,你家里都要断粮了,你咋不早说呢!你这娃,自小就能吃苦,有啥事也不愿和老人说,现在都这么大的人了,还这么苦巴巴地逼自己,我这当爹的难受啊!”纪老爷子说着,干燥的眼角也湿润了起来,“就是永柏他娘不来说,我要是知道了,也绝不会看着你这么苦啊!”

纪满囤眼眶也湿润了。

白天他带着纪永柏去给隔壁村的财主家扛木头,说是扛木头,其实需要连砍带伐,最后扛到财主家,一根碗口粗的木头才十五文钱,这就大家伙还抢着干。

傍晚到家,听说老院子送了粮食过来,细问才知道缘由,他便立刻扛着粮食过来了。

纪满囤因为自己没念书,在赵云霞面前一直觉得自卑,认为对方是书香门第的小姐,下嫁给自己的,所以家里都是任由赵云霞说了算。

但是今天这事,他不能忍让。

青黄不接的时节,家家户户面缸都见底,他爹娘这一大家子,这么多张嘴,老的老,小小的,饥荒怎么挨得住!

纪满川赶紧去拉纪满囤,说:“二哥,我前两天救了贵人,他送了我一辆骡车和一些粮食。所以家里有粮吃,这些你拿回去,永柏几个正长身子呢,你亏欠自己,也不能亏欠娃娃啊。”

纪满囤起身,拍拍膝盖上的土,顺势坐在小马扎上,说:“满川,话不能这么说。贵人给你的,那就是你的,不能因为人家给了你,你就必须给我,不是这么个理。”

“二哥,你忘了咱小时候,你带着我和满庆,咱三鸡没叫就去地里干活,露水打湿鞋子,满庆让长虫(蛇)咬的沟子(屁股)肿了大半个月;半夜咱三一起推磨,老四瞌睡地趴在磨杠子上睡着。当时咱咋说来着,咱说以后要一起好好干,一起吃饱饭,一起天天吃白面馍馍。”纪满川眼中闪着泪光道,“现在你都要饿得晕倒,我这当弟弟的心里能好受吗?这粮食你要不是拿回去,以后就没有我这个三弟。”

纪满庆本来也被说得感动到流泪,听见纪满川当大家面说他屁股被蛇咬了,难过的情绪立马收起,不乐意道:“那时候沟子撅起还不是为了多拾几个洋芋蛋蛋,每回你说回去给我烤洋芋,最后都成蒸洋芋了,还说烤洋芋皮太厚,浪费得多!”

“你那是秃子头上挽攥攥,谝不来!还怪人哄你。”

“二哥,你看,我就是这么被我三哥哄到大的!”

“我哄你?你真没良心,你忘了当时是谁天天拿蒜给你擦沟子哩,要不是我给你擦沟子,半个月你都不得好。”

纪满囤被两个弟弟逗笑,道:“那行,这些粮食,我就先拿回去,就当我借的。”

“二哥,你一说借,我想起来,还欠你三百文呢,待会儿我让灵儿拿给你。”纪满川一拍脑袋道。

在宁平县的另一边,赵云霞的娘家也在为生计发愁。

赵云霞的爹虽说是个童生,但一直没中秀才,读书多年,掏空了家中所有,身体一直不咋好,今年又重病一场,为了给赵老爹治病,卖了几亩地,家里的存粮也所剩无几。

赵母坐在灯下,一边缝补着破旧的衣物,一边叹着气。

“娘,咋的啦?”赵云霞小弟走进屋子,看到母亲愁容满面,问道。

“家里的面缸要空了,剩下的粮食恐怕不够吃了。”赵母叹息道。

“那咋办?难道我们也要去财主家借粮吗?”赵云霞小弟心中一紧,他知道,找财主家借粮利息高得吓人,但凡有办法都不会去找财主家借粮。

“唉,让你爹再想办法。只是你大姐、二姐家都缺粮,我们还去哪里借呢?”赵母摇了摇头,道。

第二天,纪永灵一大早就被纪满川带去了纪家的老坟,其实就是荒坡上几个简陋的土堆包,没有墓碑,没有杂草,坟包上的黄土都已经干裂的打着卷。

纪满川从口袋掏出两个黑面窝窝摆在坟前,又把家里珍藏的一摞黄纸拿出,一张一张分开,点上,嘴里不停念叨着感谢、保佑。

纪永灵她按照纪满川吩咐,点上三炷香,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心里默念,希望这个没见过的老人家不要怪罪她。

纪满川絮絮叨叨对着坟包说了很久,临走前把两个窝窝揣回兜里,才带着纪永灵回去。

纪永灵心道,这当祭品的窝窝还可以拿回来?

不过想想也是,活人都不够吃的年代,还给死人吃什么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