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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圆是幸运的,三楼,八九米的高度都没把他砸死;

方圆是不幸的,接连遇到流血事件,他没想着回来做欧皇,但小伤不断也让人很闹心。

陈婉说没有把他受伤住院的事情告诉刘院长。

方圆觉得她做得对,那老太太身体也不好。

他没有亲人能够来照顾,本来陈婉说留下,但第二天她还要监考,方圆就把她撵回去了。

他住的是双人病房,另一张床上躺着从天而降的那位女同学。

因此,他也了解到事情的本源,知道了这个女生叫金笑笑。

方圆之前以为这位女壮士是因为高考压力大才寻了短见,没想到其中另有原因。

事情不大,但很正常。

压死骆驼永远只需要一根稻草,让人崩溃的也都是最后一件鸡毛蒜皮。

金笑笑这个名字取的好,如果追溯到家贫时期,她还是个爱笑的小姑娘。

91年下岗大潮,那时她4岁,家最贫,父母最闹心,她最开心。

小学左右,父母下海淘金,经常早出晚归,有时还彻夜不归。

笑笑姑娘变成了留守儿童,性格开始有些孤僻。

那时她小,还瘦。

东北的冬天是阳光明媚的干冷,像冰箱。

妈妈离家前总是把她用棉裤棉袄套得严严实实。

小孩子长得快,那年代给娃娃做衣服都要做的大一些,能穿得久。

她开始自学烧平房的土炕,给炉子里的火烧得旺旺的。

可她还是觉得冷,小鼻子小嘴儿冻得通红。

她就垮垮地搂着棉袄,紧挨火炉,像只被捆在被子里准备自行上烤架的小鸭子。

就这样,瘦小的“烤鸭”总会扑闪着大眼睛紧盯门口,一等就是一个白天。

她不难过,也不哭,她觉得人只有在委屈的时候才哭。

那时的她不知道别人家是什么样子,她不觉得自己的“家”和别人的不一样,她不委屈。

每当午夜爸妈回来,她就会像看家的幼犬,颠儿颠儿冲到门口扑进大人的怀里,嘎嘎大笑,特开心。

她从没主动要过什么,只有一次,大概是小学一年级的前期。

她想吃辣条儿,她看到同学都在吃,她没吃过。

可她没有零用钱,妈妈很严厉,不许她吃辣条儿。

那她也不委屈,妈妈说那东西没营养,对身体不好。

她很乖,不会惹人生气,但成绩不好的时候,妈妈还是会打她,踢她的屁股。

刚开始的时候她也是不哭的,但一点点长大,她哭了一次。

她委屈了。

她的聪明和其他同龄人的聪明是不同的,她好像懂得了一些额外的东西。

她发现了自己和别人不一样,别人的爸妈会带别人一起玩,所以她委屈。

村子里没有什么伙伴,她自己烧火做饭、烧炕、打扫屋子;

她会把每一道菜都做得很精致,不丰盛,但精致。

她会用时间摆盘,摆出好看的形状。

比如说黄瓜,是可以摆出蛇形的,那要很好的刀功,很仔细地一点点切;

洋柿子红彤彤的,那就摆成一朵大红花吧。

往往这个时候,她很开心,即便那时她比灶台高不出多少。

她也有很用心地去学习,可成绩就是上不去,可能是她需要想的事情太多了吧,兼顾着课业,那太难了。

新闻里好多贫苦人家的孩子考上重点大学,是的,那太难了。

她偷偷地在街上捡易拉罐攒着,就这样她买了人生的第一包,也是唯一一包辣条儿。

一块钱,一大包,放在书包里,她准备回家好好尝尝。

但不巧的是,那天妈妈竟突然回来了。

她脸色卡白,主动跪下,上交违禁品。

那是她离辣条最近的一次。

后来,她突然就失去了对辣条的欲望。

金笑笑到现在都没吃过辣条

一天天,一年年,金笑笑长大了,也不爱笑了。

家搬到了城里,住上了大房子,零用钱越来越多,但就是不愿意笑了。

她不乱花钱,她总是把钱攒下来给家里添些小物件,或者留着给爸妈买些小礼物,因为爸妈更忙了,有时一周半月都回不来一次。

别人眼中,金笑笑变成了一个文文静静的大姑娘。

只是成绩还是不上不下,她还是比别人想得多。

被丢弃的小猫,总是会千方百计地谄媚主人,它们害怕再被遗弃,害怕即便自己无比柔顺,仍被嫌弃掉毛。

她长得清清秀秀算不得难看,但去年带了牙套矫正牙齿,她觉得自己丑了,平日在学校就更加不吱声,更文静。

今天联欢会结束,很多人都因为方圆那首歌受到了感触,心里伤楚。

金笑笑也一样。

大家都搬凳子上楼,凳子腿上带着未干的泥土,一个男生在后面催促,用凳子在身后怼了怼她。

金笑笑不太高兴,就说同学们都要分开了,为什么不能好好说话呢。

男生说分开又怎样,不就是三年高中么,说的跟谁都有多少感情似的,不见又不会去死。

听听,就这么一句对话,一个心思敏感的姑娘,一个大大咧咧的男孩,有毛病么?

但金笑笑想了很多,想到久不见面的父母,想到相处三年的同学和老师,想到心里那个人,性格让她更加珍惜这些日常的感情。

最后一根稻草降临。

‘生活就是坏透了,烂透了,没得救了。那就变成风吧,思念谁,就去轻轻吹拂。’

她像突然被灌满的水汽球,炸开了。

她扔下凳子,从容走进教室,打开窗户一跃而下,毫不犹豫,坚决果断。

金笑笑确实是瘦弱的,而且有方圆垫背,被父母带着检查完之后,大夫说她一点事都没有,身上只是些轻微的擦伤,如果不放心可以留院观察一晚。

金壮士现在躺在那里睡着了,安静得像她在家里养的那只流浪猫,那个她唯一的陪伴。

傍晚的时候,金笑笑和她的父母一起给方圆道歉和道谢。

他看着一对中年人眼中的关切和歉疚,没多说什么。

这种事本就怨不得人家,方圆只恨自己戒烟的决心不坚定。

但又看到金笑笑眼里的泪痕和满脸的疲态,又想着能活人一命总是好的,有什么东西比生命还珍贵?

天黑了,金笑笑的母亲在陪护,削好一个苹果轻手轻脚地给方圆送过来,就势在凳子上坐下,和方圆有一搭没一搭的聊起来,聊学业,聊家庭。

她夸方圆是个自强自立又勇敢的好孩子,说着说着就掉泪了。

“可吓死我了。

就前两天,她还给我打电话,说可不可以多给她一百元零花钱。

她想给‘欢乐’买个猫爬架,她怕上大学后不能陪它了,就想现在多对它好一些,欢乐是个挺老实的小猫,不乱抓沙发也不咬线头。

我想孩子喜欢,就高高兴兴把钱给了她。

后来才知道,她攒的钱都给我俩准备礼物了。

我心想,就剩几天了啊。

我和他爸把时间都已经空出来了,几天后,我们就带着她去游乐场,带她去旅游,给她买最喜欢的手机和电脑,给她买好看的裙子,让她找喜欢的男生恋爱,总之就让她好好玩,毕竟辛苦了那么多年。

我们夫妻俩挣钱,就是想让她过好的生活,不是么。

五一的时候,我俩在外地,她打电话跟我们说自己的成绩不太好,可能只会上个二本,说对不起我们。

她自己在家查了很久的资料,说想去沈城的一所大学,这样以后离家不算远,可以经常见到我们。

她说老师对她很好,给她很多建议,还说东山新开了一家商场,问我回来能不能带她逛逛……

孩子啊,阿姨谢谢你,今天要不是你……呜呜,阿姨那些想跟她说的话就再也没机会说了。

就剩几天了呀,可吓死我了。”

方圆胸口有些发颤,别过头,微微叹息一声。

似乎过了很久,母亲已经趴在女儿的床头柜上睡着了。

方圆一直在黑暗中睁着眼睛。

侧边传来很轻微的一个女声:

“谢谢你呀,方圆,还要再说声对不起。”

“没关系,我很庆幸,你和我都没事,你爸妈也都没事。”

“你没睡呀?”

“没呢。”

“疼么?”

“一点儿都不疼,我就是为了躲开明后天的考试才赖在这里的。反正学校掏住院费。”

“你骗人,你学习那么好。”

方圆嘿嘿一笑。

“方圆,我喜欢你,从你高一刚来五中时就喜欢了。”

“嗯。”

“方圆,祝你考个好大学。”

……

第二天早上,方圆醒来的时候,隔壁床已经空了。

金笑笑没有再回学校,他爸妈陪着她在家复习最后几天。

陈婉趁着监考前送来一个保温桶,又匆匆离开。

方圆捏着鼻子喝了。

上午教育局的两个领导来慰问。

他不喜欢这种形式,但没法拒绝,学校也不会让他拒绝。

领导问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方圆说没别的,只希望换个带马桶的房间。

自己的腿上大号的时候实在难以支撑,只能用左手使劲拉着水槽,但右手有伤,擦屁股时很难掌握平衡。没听说拉屎练胳膊的。

领导和医院给他换成单间,很豪华。

下午考试结束,陈婉带着刘苏周晓峰刘焕苏等几个同学又来探望,问他怎么换病房了,这哪是住院,像度假一样。

方圆自然不可能说出原因,只说是医院给英雄的特殊待遇。

后过来的秦婉瑜出去了一圈儿,忍着笑回来,啥也没说。

陈婉又熬了一壶汤,方圆劝她要专注工作,而且她是数学老师,不要分心去鼓捣化学实验。

最近,学校似乎有意让她在官方面前多露脸,也是,这张脸不露就太可惜了。

六点多的时候,大b哥来了,同时带来她妈妈特意炖的大骨头猪蹄玉米汤。

可算把方圆从陈婉的毒手下解救了,他啃得满手油。

第二天晚上,艺术班黄超和几个篮球队的也来了,架着方圆在安全通道里抽了好几根烟,还给他带来了东山晚报、日报、晨报。

头条都是自己的‘英雄’行为,论坛也爆炸了,众口一致的好评,连带着学校和陈婉都有了曝光度。

方圆觉得今天似乎忘了些什么,直到天黑,他望着窗外的黑幕出神了好久才想起来。

他拿出电话,单手操作给林灵珊发了条短信:生日快乐。

信息发出去还不到十分钟,林灵珊拉着秦婉瑜就进了病房,手里还拎着一块包装好的蛋糕。

“你们不应该是在开趴么?怎么凌公子就这么点能耐,连人都留不住?”

林灵珊撇撇嘴,哼了一声:“你没去太可惜了,错过一场好戏。”

秦婉瑜拉拉她:“好啦,我们以后不理他就是。”

方圆奇怪,一顿问。林灵珊才气哄哄地说了,秦婉瑜脸通红。

生日宴会很隆重,该去的都去了,不该去的在病房。

切蛋糕送礼物的环节上,林灵珊下定了决心要正式地再度拒绝凌公子一次。

谁知道好人卡发出去了,凌佳山却没有料想的那么失落,转而跟林灵珊说:

“灵珊,你是个好姑娘,我已经知道自己没福气和你共同拥有一段爱情,所以,婉瑜,做我女朋友吧?”

原来凌佳山公子在长久的灵珊攻坚战中屡屡战败,却在过程中转变了战略目标。

防火防盗防闺蜜,后人诚不欺我!

丢了面子的林大小姐和满脸窘迫的秦姑娘只好匆匆逃离现场。

方圆大口啃着蛋糕,这情节太下饭了,边吃边笑:

“凌公子智商不高,但眼光很好。”

秦婉瑜眼神嗔怪,林灵珊气得要捶他:

“哼,我告诉你啊,凌家没一个好东西,那混球的哥哥看婉瑜的眼神……啧啧,让人心里发毛。”

“哦?凌佳易也去了?”

林灵珊问:“你知道凌佳易?”

方圆自然知道。

要说也奇怪,他打听出来这事的时候一直觉得玖隆董事长凌历应该是个数字狂人,不然谁会给自己儿子起名叫0+3和0+1?

佳山也就罢了,大哥的名字是不是有点腐,再过十年,这名字怕是要人头疼吧。

方圆:凌佳易都25了吧?

林灵珊:25怎么?男人好色还分年龄吗?

方圆:很偏激啊,我就不好色。

林灵珊:呵呵,是么?

方圆:不是么?

林灵珊:是么?

林灵珊出去接电话了,秦婉瑜冲他眨眨眼:

“《说说话》好听,虽然词曲上要略微逊色一些,但唱的最有感情。”

方圆摸摸鼻子:“我说是我翻唱,你信么?”

“灵珊他们也许听不出来,但我是学音乐的,我能听出你和陈老师的声线,还有,你摸鼻子了,你说过习惯和因为习惯产生的东西是人最大的弱点。”

方圆:你有没有听过,女人太聪明不是很好的事情。

秦婉瑜:很可惜,这次会考不能和你比成绩了。

方圆大言不惭地说:“等期末考试吧。”

端午节的时候,方圆收到了很多人送来的粽子,学校的、同学的、女同学的、老师的,还有医院的。

李木子打来了电话,说从报纸上看到了他的事,夸他为了姑娘连命都不要了。

李木子家是搞传媒的,她能留意到东山的新闻,方圆不感觉奇怪,但听她不阴不阳地嘲讽,还是反唇相讥,说她隔了这么多天才慰问老板是不合格的职业素养。

李木子说:“吴文远还没有宣判,但最少五年打底,他身上还有重伤害的案子,这已经是花钱打点后能想到的最好结果了,你的仇人古德拜了。”

方圆什么都没说。

李木子这阵子一直跟家里忙活往玖隆集团身上继续泼脏水,还要抽时间组建优图社区的运维团队,所以短时间内过不来。

哈拉几句,挂掉了电话。

隔天儿童节,有个小护士送了他一根棒棒糖……

6月4号出院的时候,粽子还剩半筐。

他投桃报李,全部分发给了楼层的护士姐姐,们。

(今天也1w+了吧?就这样吧。心累。数据是真惨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