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过饭,贾不为处理了一下伤口,待赵明发现天色跟时辰对不上后,这才又着急忙慌的催促众人动身。
“头儿,这真的天亮了吗?”孙大柱把包袱放在马背上,盯着尚且没有破晓的阴暗天空,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他感觉还没睡多久呢。
赵明扫了一眼他,呛声道,“你眼睛瞎了不成。
那野草上的露水都快干了。”
最近真是撞邪了,没一天是顺利的。
如果今日傍晚不能抵达狗熊岭,他们都得命丧黄泉。
孙大柱悻悻闭上嘴,赶紧牵马往前走。
队伍启程,谢老四红肿眼睛,浑身都被浓厚的哀愁包裹,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整个人仿佛苍老了十几岁。
谢云启扶着难过的黄姨娘,抿着嘴角,眼神复杂。
前两日还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一家三口就跟决裂了似的,谁也不曾搭理谁。
这件事中,最高兴的当属周氏和谢云山。
谢清舞谈不上高兴,她现在忙着保全自己,心思早就不在这事儿上。
谢云山抬头挺胸,走出了六亲不认的硬气步伐,神色看起来痛快极了。
虽然谢云启还是谢家的孩子,但谢老四一下子绝了后,让他心里十分舒畅。
“清舞!”周氏搀扶着谢云山,面色微妙的扭头看向女儿。
谢清舞听见她突然出声,被吓了一大跳,紧紧捂着胸口,“娘,你干嘛啊?”
她正盯着昨夜那官差,她娘能不能别吓她。
周氏抱歉的对她笑笑,又扯着她袖子,若有所思道,“娘思来想去,有件事儿想问问你。”
经过昨夜之事,周氏和谢清舞的关系稍有缓和。
“………你说?”谢清舞频频回头,心思根本不在她身上,只是漫不经心的应了一句。
“清舞!”周氏拧眉,加重声调,“此事很重要,你认真听我说啊。”
她也是琢磨了一晚才想到这个关键点。
谢清舞不情不愿的回过头,瞥了一眼旁边偷听的谢云山,烦闷道,“你说,我听着呢。”
她能有什么事儿,奇奇怪怪的。
周氏警惕的环顾左右,压着声音开口,“你不觉得昨夜之事很奇怪吗?”
谢清舞一听,冷着脸摇头,“有什么奇怪的,那老东西之所以将我……还不是因为想对官差献殷勤。
我还怀疑他晚上给我吃的东西里,被他下了药呢。”
不然她好好的,怎么会莫名其妙肚子疼。
早知道昨晚就该下手更重些,真是不解气。
谢清舞越想越气,直接垮了脸。
周氏微怔,随即反应过来,对她神神秘秘道,“不是这事儿。
我说的不是你爹,是你妹妹!”
谁还管谢老四的死活,他已经不重要了。
谁?
谢清舞挑眉,呼出一口浊气,“你说……谢余?”
周氏点头,面色郑重。
谢清舞诧异,“她?她怎么了?”
她娘从前不喜欢谢余极了,从不称呼谢余是她妹妹,提起来也是用她或者小灾星代替。
今天是吃错药了?
周氏扫了一眼周围的人,面色凝重道,“你还记不记得,你出嫁前,她找你说的话?”
记得,她怎么可能不记得,永远都记得。
谢清舞正了面色,假装思索起来。
谢余很早之前就预料到了谢家的未来。
只是,当时她们都没信而已。
不过她心里也在真的后悔。
如果当初她听了谢余的话,结果也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糟糕了。
“……娘……”
她想干什么?
谢清舞佯装震惊的回头搜寻谢余,被周氏拉住。
“如何?你想起来了吗?”
谢清舞惶恐点头,旁边偷听的谢云山则是有些不解。
周氏抿唇,心中滋味千奇百怪,忐忑道,“我也是今早才突然想到这事儿。
清舞,你说你妹妹是不是被什么妖邪附身了?对谢家抄家流放之事知晓得如此清楚?”
谢清舞白了她一眼,小声嘀咕,“天底下哪有什么妖邪。
都是你们,谢余都提前告诉你了,结果你还不相信?
要是我们信了她,说不定就不会这么惨了。”
她娘现在才想起来?未免太迟了些。
“这能怪我?”周氏皱眉,憔悴的脸上唯有眼中还有些许光辉,“这丫头疯疯癫癫,谁要是信了她的话那才有鬼。”
现在她反应过来了,可也迟了不是。
不过好在事情不算糟糕,她们想个办法,把谢余给要回来,一切都会重新走上正轨。
谢清舞不懂,她这是在抱怨什么?
“那你现在说这个有什么用?”
她都把谢余过继给大房了。
“当然有用,我们把她要回来不就行了。”周氏一脸理所应当的模样,口气不小。
有谢余特殊能力在,不怕将来过不上好日子。
“你做梦呢?”谢清舞毫不留情的反驳道,神色古怪,“你也不看看人家大房现在对她是什么态度。
要我说,还是你们当初眼瞎,什么妖邪,她明明就是祥瑞。
你看看,自从她去了大房,大房日子过得有多好。
天天吃香的喝辣的,不是捡到金子就是发现何首乌!”
如果当初对谢余好点儿,说不定就不是这副光景了。
“那咋了!”周氏理直气壮,双眼放光,“谢余是我的亲生女儿,我要回来怎么了?
你以为大房是什么好人,还不是看中她的能力,不然怎么可能收留她。
只要我将道理给她掰开了揉碎了仔细讲清楚,她肯定愿意回来。”
血浓于水,这是千古不变的真理。
谢清舞嗤之以鼻,觉得她是在白日做梦。
周氏不悦她这番态度,绞着眉头道,“你笑什么?难道你不想让你妹妹回来?”
回来?
她当然想啊。
但这根本不可能。
谢余现在不傻了,她只是小,又不是什么都不知道的奶娃娃。
将她要回来?难道是上下嘴皮一碰就能解决的事情吗?
也不看看崔六娘护崽的样子,她们怎么可能把人要回来。
“我劝你还是死了这条心吧。”
大房现在有钱有拳,谁敢轻易靠近。
周氏当然不会死心,对她的话不赞同极了,“不试试怎么知道。”
谢云山在旁边听得一头雾水,心里好奇的紧。
跟谢余那贱丫头有什么关系?怎么一直在说她。
谢清舞今日脑子格外清醒,瞟了周氏一眼,轻飘飘道,“你要去自己去吧,别拉上我。”
她还是坚持自己的想法。
那就是跟紧大房……用她先前的战术,让大房心软,同意收留她。
周氏扁了下嘴唇,步伐沉重的走着,“你不帮我?
到时候受益的又不是我一人。”
谢清舞才不稀罕,“不了。”
她还是观望一番再做打算吧。
意见相左,母女谈话到此终结。
周氏咽不下这口气,还在琢磨怎么把谢余要回来,心思自然就从谢云山身上移开。
以至于谢云山接二连三被脚下的石头绊倒后,脸色变得跟阴沉,“娘,你怎么带路的,这旁边可是山崖。
你想摔死我吗?”
他还不想死啊,也不知道他眼睛什么时候才能恢复,这都好几天了。
周氏听见他斥责的话,脑中思绪一乱,回过神来后,愧疚开口,“好好好,都是娘的错,你别生气啊,注意身体。”
算了,还是等中午休息的时候再想办法吧。
谢云山臭着一张脸,许久没洗的头发凝结成条,散发着若有若无的熏人之气,偏偏他还要端着一副世家公子的矜贵模样,看着别扭至极。
“娘,刚才你跟谢清舞说什么呢?”
没忍住,谢云山开口对周氏询问起来。
他怎么隐约听到在说有人提前知道会被流放的消息。
周氏盯着他,眉头舒展,忽然笑了起来,“瞧娘这脑子,怎么把你给忘了。”
云山可是家中最聪明的人,应该早点把事情告诉他,让他想办法的。
“娘给你说啊……”
谢云山不解听着,等听完他娘所言后,心中不禁掀起惊涛骇浪。
意思是谢余早就知道谢家会倒?
谢云山第一反应是震惊,第二反应就是懊恼了。
“娘,这种事你怎么不早些告诉我。”
周氏眼神闪烁,干巴巴的解释,“这…这当初娘也不知道啊,万一这事儿是假的……而且抄家流放之事谁能轻信?
覆巢之下,焉有完卵…….即便我们知道,又能怎么办?”
想当初她还大言不惭的对谢余说武安侯府永不会败落,结果一转眼就打脸了。
“……”谢云山听见他娘愚笨的话语,气的额角青筋凸凸直跳。
“当然有办法了。”
“直接让爹休了你,再将我逐出谢家跟你一块儿走,不就什么事儿都没有了。”
那时候他还有举人功名在身,随便养活自己不成问题,又何至于跟着谢家一块颠沛流离,吃尽苦头。
“啊……”还能这样吗?
周氏惊的张大嘴,随即一股悔恨之意涌上心头。
“这……可……可现在已经来不及了啊……”
主要是从前谢家如日中天,她从没想过会有今日这样的局面。
周氏真是气的直掐自己大腿。
马后炮!
谢清舞在旁边听着,轻蔑的白了谢云山一眼。
他倒是上下嘴皮一碰,说的比唱的轻松。
就算时间逆转,回到从前,以他的性子,肯定还是跟她们一样,绝不会选择相信谢余。
从前他在谢家过的是何等尊崇的日子,怎么可能因为一个傻子的话,就把自己从谢家脱离出去。
关键是她娘竟然还真信了他,狗屁不通的玩意儿。
晦气得很。
也就是谢云山看不到谢清舞的眼神,不然又得跟她撕扯一番。
长满杂草的小道上,枷锁碰撞声拖拖拉拉响起。
“天都还没亮呢,怎么就要赶路,还把不把我们当人了。”
“好饿啊,给口饭吃吧。”
“今天的太阳呢?怎么感觉要下雨了。”
“是不是要下大雨了?老天爷,别下雨啊,要死人的……”
“还要走到什么时候啊?救命啊,我走不动了。”
“什么时候才能休息啊?”
“……”
接二连三的交谈声小的跟耗子打洞声一样,赵明抬头望天,心中不甚躁动,使劲用帽子扇风。
什么破天气,都快中午了吧,还没点亮光。
又闷又热。
还好这条小道没在山脚下,不然下要是下起大雨来更难行走。
今日众人状态还行,赵明正在犹豫中午是赶路还是休息。
他们今日务必赶在天黑前进城,不然天一黑,城外树林里的狗熊就会成群出没,他可不想以身喂熊。
乌云压顶,空气潮湿,粘腻感紧贴在谢云祁身上,使得他胸口有些憋闷,好像空气下一步就要消耗殆尽一般,莫名生出几分无形的恐惧。
谢翀也有所感知,轻声对身边人开口,“六娘,估计今日有场大雨!”
很大!
得当心云祁的身体才是。
崔六娘压着眉头,胳膊上掀起一片鸡皮疙瘩,神色紧张道,“我怎么觉得这场风雨非同寻常呢。”
一语双关,她心中隐隐有些不安。
天色实在阴沉得厉害,队伍脚不停歇的走着,闷热的空气让众人像是身处大蒸笼里一样。
令谢翀害怕的大雨尚未降临, 一阵狂风忽然突袭,周围草木飘摇,风沙直往众人脸上扑。
谢云澜眼疾手快,一把盖住谢瑜的脸,背身躲避。
好大的风。
呸呸呸?全是沙子。
“聿~聿聿~”
风吹得马儿惊了铁蹄,原地踏步躁动,慌乱中又将马背上的贾不为给甩飞下来。
“啊!!”贾不为被马踩了两脚,发出凄惨大叫。
他的二弟……又遭殃了。
其他官差紧紧攥着缰绳,一边要躲避风沙,一边要牵马,口中骂骂咧咧,根本无暇关心贾不为。
周遭大树都被吹得呼啦作响,枝干断裂,仿佛下一秒就要被拦腰折断一般。
崔六娘一家抱团,把谢瑜和谢云祁护在人墙里面,其他人都闭着眼睛,肩膀挨肩膀,以此躲避这突如其来的风沙。
“咳咳……”
谢云祁忍不住咳嗽,眼睛都睁不开,只有柳萦萦的手搭在他背上,不时轻抚两下。
“云祁,还好吧?”谢云霆扯着嗓子询问,一张嘴就是一口细沙。
要说快到边境出现这种情况也就罢了,可这距离边境还有好几个州府,早着呢,怎么会这么大的风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