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窈一见进忠从后罩殿回来便眼圈儿一红,扶着桌子起了身。
进忠一瞧,连忙说道,“哎呦,祖宗,你可千万别动,这一地的碎瓷片子,再扎了脚。”
他提着袍子大步走了过去,一把将舒窈抱了起来。舒窈顺势搂住了进忠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了他的颈窝里。
“这一次,皇兄太过分了。就算他再气恼凌云彻,杀人不过头点地,可他竟吩咐成安绑了凌云彻,给凌云彻净了身。
他怎么能这样做?他纵使把凌云彻千刀万剐了也随他喜欢,可是他怎么能让凌云彻净身做了太监?
难不成在皇兄眼里,叫他做个太监便能抵了抄家灭族的大罪?那满宫的太监在皇兄眼里算什么?
我不信皇兄给凌云彻净了身只是为了叫他在宫里为奴,他想做什么我再清楚不过,他不过就是想把凌云彻送到娴贵妃宫里羞辱他们。
他千不该万不该用这种方法,进忠,我不能叫他这样欺辱你!”
方才成安回话时,进忠就在外面,听到成安说起皇上下的命令,他心中同样一阵阵发寒。
此时听了舒窈说话,听着前半句进忠的心还咯噔一声,以为舒窈在为凌云彻可惜,他心里还没来得及泛酸,就又听见了舒窈说的后半句。
此时进忠才反应过来,舒窈因凌云彻之事竟恼了皇上,她在心疼自己。一瞬间,进忠的心软乎乎的,恨不得把舒窈抱在怀里亲一亲疼一疼才好。
可瞧着舒窈为了他哭,进忠是又感动又心疼,让他也不由得想到了自己太监的身份。
所有的太监都知道,不光是在宫里,便是在外面儿,做了太监就是这世上最卑贱的人,阉人,贱奴,不男不女,骂太监的话千奇百怪。
纵使是进忠如今贵为固伦公主额驸,可他心里清楚,除了那些真正了解他为人,心甘情愿与他相交的,朝廷上下,不知有多少人看不起他。
不管他做了多少事儿,花了多少银子,替他们向皇上求了多少次情,又给他们办了多少事儿。他们面上卑躬屈膝,可背地里又有哪一个真正看得起他?这一切不过因为他是个太监。
进忠怨吗?他也曾为了自己身为太监而暗暗自苦,可同样的,他也感谢这个身份,因为若他不是太监,可能他这辈子都进不了宫,遇不见舒窈,做不成额驸,这辈子都遇不到这样一个把他放在心尖上疼爱的人。
难不成他不进宫,娶了媳妇生了孩子就能幸福一生了?像舒窈这样把他当做自己的命来爱的人,进忠相信普天之下也只有这一个。
皇上下令叫人给凌云彻净了身,对宫里的太监来说不过就是在瞧个热闹,没有多少人为此暗自神伤。
因为所有太监都知道,他们就是最卑贱的,最恶心的,最让人瞧不起的。
常年滚在泥里的人,只有那些看得见些许阳光的才会为自己的满身污秽而自卑,大多数的只怕别人比自己更干净。
他们只会笑着看旁边的人,我脏,你也要跟我一样脏,我恶心,你要比我还恶心。就像当初,他入了舒窈的眼,得了她的喜欢,被她扶持着一路往上爬,宫里不知有多少太监在他的背后又妒又恨。
进忠抱紧了舒窈走到床边,缓缓把她放在床上。舒窈却紧紧勾着他的脖子不肯放手,用力把进忠也拉到了床上将他按下,又钻进他的怀里。
“进忠……”
此时,舒窈不知该说些什么,她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能紧紧的抱着他,让他知道自己的心意。
纵使舒窈没有说话,进忠也明白她此时对自己的心疼。因此进忠低头用自己的脸蹭了蹭舒窈的发顶。
“窈窈,我并没有因凌云彻之事而难过,皇上想要羞辱他,用这种方式是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这世上还有什么是把一个原本意气风发的男子变成不男不女的太监更让人生不如死的呢?
可凌云彻与我,与这宫里的太监都不一样,这宫里的太监当初卖身进宫都是为了能有一口饭吃,为了能继续活下去才宁愿挨了这一刀,有时候,脸面没有活着重要。
你不知道,我进宫之前,虽然是个男子,可受过的屈辱不比做太监之后要少。那时家乡遭了灾,母亲带着我们逃难一路往北,为了能叫弟弟妹妹活命,为了自己能有一口吃的,我什么事儿没干过?
被鞋底碾碎的点心,沾了腥臭污水的馒头,只要能入口,能填饱肚子,咬着牙我也得往嘴里塞。可就算这些都不是常常能吃到的。
观音土,树皮,野草,有时候饿得狠了,我甚至还割过路边已经臭了的死狗的身上的肉,为了能求一口吃的,我连那些富商的胯下都钻过,与那些相比,做太监已经很体面了。”
舒窈抱紧了进忠的脖子,哭的不能自已,“进忠,你从没跟我说过这些,以前问你,你只说记不得了,我以为你那时年纪小,是真的忘了,可没想到你已竟吃过这么多的苦。
我只后悔这么多年没有对你再好一点儿。进忠,我心疼你!”
进忠深吸一口气,揽住舒窈,把她抱到自己身上,叫她趴在自己怀里,又拉过被子将他二人盖住。在这样一个暖烘烘的封闭空间里,果然舒窈的情绪很快就平稳了下来。
她慢慢止住了哭声,只是还有些哽咽。进忠一下一下顺着她的头发,轻声说道。“窈窈,若是没有你,我想我也不会因此事自苦。
这宫里的太监不比宫女尊贵。若是主子一生气,虽不是太监的错,只为撒气,打死了也没什么的。
因此看着一个原本高高在上的御前侍卫,变成了和我们一样的太监,想来我也只会瞧乐子吧?
那时我大概会想,我能做太监,你凭什么就做不得?我能吃的苦,你凭什么吃不得?我能受到屈辱,你凭什么就受不得?
我大概会想,我的人生啊,已经烂到了泥里,总得想方设法的给自己找点趣儿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