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迅雷不及掩耳,足以说明雷霆之神速,何况御剑雷霆。
像鸡崽儿般被拎在手中的少年郎即便手持褪色红伞,却还是被疾速之下的罡风吹乱了五官,口水糊了一脸,简直没眼看。
走的时候不过卯初,停下时已经到了酉末,薛晚秋都不知道飞了多远,他只知道刘暮舟每隔半个时辰便会甩出几张符箓,不过在两个时辰之前,突然变换方向继续御剑。
而薛晚秋的脸,早已经僵硬了。
终于,刘暮舟落在了流河之畔。
薛晚秋想说话来着,可是嘴唇僵硬,只得先运转灵气使得脸上血水流通。
反观刘暮舟,盘坐运气之前,先灌一大口酒。
一刻之后,薛晚秋使劲儿拍了拍自个儿脸颊,终于是有知觉了。而刘暮舟也站了起来,还理了理脸上胡须。
薛晚秋仰头望向刘暮舟,神色无奈:“师叔,咱们跑什么?”
刘暮舟往南方看了一眼,深吸一口气,呢喃道:“不知为何,贺淼那家伙知道人是我杀的了,坑走了我四十张符箓,还有他那好大儿遗物。”
昨夜挣了一百五十钱,返回客栈之后刘暮舟是越想越不对劲。
买东西那人谈起符箓讲价不止,可买那些对他用处不大的东西,却一刀不砍。再者是,这么多年来,一旦运气好,必然伴随着不小的祸事,刘暮舟早已习惯。昨夜要挣个十几枚大钱他还不会多疑,可一下子挣了一百五,那他就得嘀咕嘀咕自己有无这么好的运气了!
得亏桃叶所传瞳术,仔细看了许久才看出些门道来,要不然……真他娘交代在伴霞山渡口了!
薛晚秋瞪大了眼珠子,“啥?你是说贺淼知道是你杀的人了?走走走,再跑一段儿,能跑多远跑多远!”
刘暮舟闻言,长叹了一声,嘀咕道:“能使的手段都使了,跑的再快,能比金丹快?我想他贺淼,还不至于敢光明正大截杀我的。”
否则就不会弄出那些做了手脚的大钱,还他娘想炸死我!
正此时,刘暮舟眉头一皱,往东看了一眼。
“这家伙……好快啊!”
沿路留下用以迷惑人的替身符,已然废了两张。
不过刘暮舟又突然间笑了起来。
“暂时没事了,他被我引着往扶摇楼方向去了。”
原本刘暮舟是想往扶摇楼去的,可转念一想,离这里最近的十二楼之一,便是扶摇楼了,贺淼自然想得到。于是刘暮舟往北走了一段儿之后突然往西,沿路留了许多替身符。
又灌下一口酒,刘暮舟骂骂咧咧道:“我都想不通,他是怎么发现是我的?”
薛晚秋耸了耸肩,“纸包不住火呀!”
刘暮舟抄起酒葫芦照着薛晚秋脑门儿便是一敲,而后没好气道:“什么话?搞得我像是坏人一样,杀那谁谁谁,我不理亏。哪怕他对我起了杀心,但只要没下杀手,我都会给他三次机会的。”
可惜,那家伙杀心起时便出了杀手,出手之果决,俨然是没觉得刘暮舟的命是命啊!
薛晚秋长叹一声,稚嫩脸上满是担忧:“可是……”
刘暮舟却淡淡然收起酒葫芦,换了一双草鞋之后,大步往前方小镇走去。
“我们也要去扶摇楼,不过云船是不敢坐了。”
说着,他看向薛晚秋,微笑道:“还剩下两万五千里。”
少年闻言一愣:“飞的也算?”
刘暮舟撇嘴道:“废话吗不是?难不成吃面不算吃饭,吃米才行?”
薛晚秋愕然,这话倒是没毛病,可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不过既然贺淼没追来,走就走呗!反正都已经走了那么远了。
少年拍了拍自己脸颊,心情大好:“我已经重聚气旋,接下来只要养剑气,将气旋尽数化为风之剑气,我也就是剑修了。”
但刘暮舟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你不是小门小户,还是本地人,有些事我没说,不代表你不懂吧?是否能成真正剑修,光是有我给你的养剑术或是将气旋转为剑气旋是远远不够的。”
少年笑着点头:“我知道,要是这么简单,剑修就不会这么少了。”
即便以剑气筑起灵台,都只能算半个剑修。而九成人即便有了养剑术,也无法以剑气筑灵台的。
真正剑修,要以自身剑气建造黄庭,而后刻字才算。
所以很多人看似能外放剑气,却算不上真正剑修的。
刘暮舟曾经还好奇呢,为何十二楼皆是剑修?是在栖霞山那一年跟霜草闲聊时,才算明白过来的。
不都说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崽儿会打洞么?故而十二楼血脉相承是一方面。
而其余外姓剑修,就更简单了,十二楼收徒只收有剑修资质的人,那外人看来自然有一种只要在十二楼便是剑修的错觉了。
刘暮舟点了点头,“晓得就好。”
随着沿途往北的替身符一个个消散,刘暮舟才算是放下了心来。
他的踪迹本就难寻,只要贺淼被误导去了别处,那暂时便是安全的。
只可惜,要去伴霞山查的事情,也没法儿查了。
沿着流河走了许久,河流往北地势偏低才对,可是往西一侧,山峦明显是越来越高了。
薛晚秋见刘暮舟疑惑,便皆是道:“我要是没记错,往西北方向万里,是昆吾洲第二高山,雪龙山。我们昆吾洲的瀛洲不同,故而一年之中有近九个月是夏天,只有冬月、腊月正月这三个月,依次算是秋、冬、春。即便是冬天,也只是冷些,但极少下雪,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雪呢。想要见雪,第一高峰昆吾山与第二高峰雪龙山,是除了某些地方唯二能看见的地方。”
刘暮舟眨了眨眼,“没见过雪?那带你去瞧瞧。”
除却瀛洲之外的其余三洲,晓得昆吾洲长夏少冬,却真没想到还有没见过的雪的……
这小子,以后有机会给他丢到尚秋河以北,让他好好看看雪。
不过说起雪龙山,刘暮舟好像听钟离沁提起过,说是有个贼好看的姑娘,叫什么顾白白?
初来乍到,刘暮舟还没打听过昆吾洲年轻天骄呢,于是问了句:“晚秋啊,你们昆吾洲年轻天骄之中,有无一个叫顾白白的?”
薛晚秋闻言,点头道:“雪花神剑顾白白,当然听过。四十岁便是凝神修士,即便是十二楼的同龄剑修,也没几个能压的住她的。”
说起这个,薛晚秋便笑盈盈说道:“那你听过钟离沁没有?她是你们瀛洲人呀,好家伙,二十三岁凝神巅峰,一剑败顾白白。”
刘暮舟淡淡然道:“废话,那是我媳妇儿。”
薛晚秋呵呵一笑,白眼道:“你就跟我吹吧!别的我都信,可昆吾洲人都知道,山外山的祖师婆婆与楼外楼的老头子老死不相往来,那位山外山的祖师婆婆曾经说过,钟离家后人不准与楼外楼弟子通婚的。你是盖尘前辈的徒弟,咋可能跟钟离家后人来往?”
现在刘暮舟说他有啥薛晚秋都愿意信,唯独他讹上人家钟离沁,少年觉得这个师叔臭不要脸!
虽然没见过,但去年听爷爷说过,那钟离沁不只是天赋惊人,模样也是数一数二的,就你这大胡子,人家看得上你?
刘暮舟嘴角抽搐,转身就踢了薛晚秋一脚:“你他娘心声小点儿,生怕我听不见呢?她不让我留胡子,也不让我往黑了晒!可我要不留胡子不晒黑,太扎眼了!”
络腮胡就像是面具一般,又被某人故意弄得邋遢,所以刘暮舟不长胡子是什么模样,薛晚秋还真想象不到。
少年撇嘴道:“晓得了晓得了,你说过,你太过玉树临风,怕招仙子倒贴嘛!”
说罢,少年转头啐了一口唾沫。
刘暮舟见状,一把捏住少年耳朵,气笑道:“还他娘啐我?你小子啥意思?”
薛晚秋干笑一声:“师叔,你……你要么把胡子刮了,我见识一番就相信了。”
刘暮舟呵呵一笑,又踢了薛晚秋一脚。
这小子,生疏时跟熟悉后,简直两个人啊!
最初不是挺静悄悄的嘛?这才多久,便活像个十二三的顽皮孩子,惹得人想踢他!
可想到这里,刘暮舟便松开了薛晚秋,而后骂道:“以后有机会让你师父带你去瀛洲,老子让你见识见识!”
其实刘暮舟是突然觉得,这孩子本就是活泼开朗的,起初的死气沉沉,是因为家中变故。而现如今,算是恢复本性了。
之所以能恢复本性,不正是因为他不把我刘暮舟当外人了?
又丢下一张替身符之后,刘暮舟便带着少年往西北山头儿去了。
到时候从雪龙山搭乘云船再去扶摇楼,也方便些。
最初刘暮舟想过,跟当初曹同一样,半途丢下这小子,让他自己走一段儿江湖。可想过之后,当年曹同可有张青源跟季渔那样的好友帮忙为自己护道一程,而自己在昆吾洲,却没有能帮忙护道还护得住的人。
所以刘暮舟想的是,历练一番后丢下他,然后独自去扶摇楼,最后让曹同自己找到薛晚秋。
再后来的事情,无论是曹同让这小子独自历练也好,或是带回扶摇楼也罢,曹同总会护着弟子,而且曹同有本事护得住!
进山之后,刘暮舟便隐去炼气士修为,只显露九品宗师的武道修为。
黄昏前后,戴着青铜面具的黑袍人已经北上足足两万里。
可是这一路再没见刘暮舟的符箓替身,更寻不到刘暮舟丁点儿气息了!
此时此刻,这位玉华宗主总算是明白过来,又被那小子耍了!
黄衣女子一路追赶,总算是追上了贺淼。
但两人都戴着面具,故而称呼也变了。
女子先是一抱拳,而后问道:“大人为何停下了?”
只听那咬牙切齿的声音,估计贺淼面具之下的脸是无比狰狞的。
“追?我们被那黄口小儿耍了!故意泄露气息的替身符,是引着我往扶摇楼方向追的,他自己怕是早在半途藏起来。也不知他身怀什么宝物,我竟然连他所去方向都推算不出来!”
黄衣女子声音凝重:“不过二十四岁,他哪里来的如此之深的算计?难道少主就这么白死了?”
女子十分不解,贺淼堂堂金丹,去买了东西怎么可能被刘暮舟看出来?看出来也就罢了,那外乡佬竟敢将炸子送回挑衅贺淼!
而此时,贺淼深吸了一口气,呢喃道:“小觑他了,现在想来,将炸子送回,是为了激怒我,而后故意引我北上,而他则会在半途脱身!好小子!”
别看只是个小小黄庭,这步步为营的心思,着实令人大吃一惊!
黄衣女子闻言,沉声道:“我去盯着扶摇楼与楼外楼,他总会去这两个地方,总会走的。”
贺淼点了点头:“不必亲自去,他不敢太早露面的,差人去盯着便是了。至于你我,先回去吃下伴霞山吧。将来天下归一,元婴不再是寻常修士的上限,传说中的开天门才是。若想要争高,青阳郡的灵脉才是底气!”
说罢,两人齐身南归。
但对贺淼来说,暂时杀不了,不是不杀了。
大约过去半个时辰,一处刘暮舟的替身被斩之处,多了个头发似鸡窝的剑客。
大致查探了一番,曹同便大笑了起来。
“好小子,打不过归打不过,这么多年没白白被坑啊!”
与刘暮舟交过手的都说他刘暮舟太聪明,就连裴邟也曾说刘暮舟,过智易夭。可又有几人知道,聪明是从小到大的吃亏积攒的经验。
年幼时的刘暮舟被同龄人欺负,长大后又被境界高的人欺负,聪明只是久病成医而已。
只不过,曹同也有些头疼,因为刘暮舟的踪迹,现如今可不是那么好寻到的。那小子跑哪儿去了,曹同也无处推测啊!他只得长叹一声,嘀咕道:“罢了,混小子总会到扶摇楼找我的。”
与此同时,不庭山上神仙阙。
有个长大了些的少年人与洛楠对坐,两人下着一盘棋。
洛楠落下一子后,摇头道:“算了算了,与你们这些家伙下棋,我赢不了。”
少年微微一笑,放下棋子,而后问道:“前辈看看这个。”
话音刚落,两人已然身处天之极高处!
往天外望去,半座天下如同一叶扁舟似的,朝着这边砸来。
而好似扁舟的那半座天下,有个白发老者独立山巅,他眼中的另外半座天下,也是一叶扁舟。
白发老者撑着拐杖起身,微微摊开右掌,掌心之中悬浮一座宫殿。
这座宫殿,如今叫作燧火宫,曾是截天教主的四大行宫之一,那时叫作炎宫。
老人眯眼望向另外半座天下,呢喃道:“临安小子,就看你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