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天色渐亮,空中飘散着晶莹的雪花,王京迎来了今年的第一场雪。
虽然下得不大,但气温着实陡降了一大截,窗户边缘都凝起了冰珠。
周宁刚走出房间便打了个激灵,顺势朝半空瞥了一眼,他很自然的联想到边境上的明军和流民,不禁皱了皱眉头。
情形不容乐观,必须抓紧时间才行。
早饭还没吃完,李尔瞻的随从就送来了密信,信中约定李氏家眷于今晚子时出发,请使团抽调二十名士卒做护卫。
周宁将此事交给毛文龙去对接,然后带着杨镐和周延儒一同前往景福宫,面见国王李珲。
本来这只是一次例行公事的会面,流程也不繁琐,仅需呈递国书、诵读皇帝诏谕即可,但谁也没想到竟出现了意外。
当仪仗队行进到通往宫殿的御道上时,突然从旁边跑出来上百名儒生跪在地上挡住去路,带头的儒生将一本册子高举过头顶,失声痛哭道:“请天朝上使为我等学子申冤。”
周宁顿时一脸懵逼,忍不住腹诽道:你们这是要搞哪样?我特么是外国人,找我上访有个屁用呀。
仪仗队的军官也很为难,他发现这群儒生里有很多都身穿成均馆的袍服,也就是国家的储备干部,给他十个胆子也不敢命令士兵进行驱赶。
于是仪仗队和儒生就僵持在御道中央,场面颇为壮观,不一会儿就引来无数百姓围观。
还是周延儒的脑子转得快,他见军官面露难色,干脆下轿跑到周宁身旁低声道:“周正使,我去把这些儒生的诉状接下来,咱们先去面见国王。”
“也好,你看着办吧。”
既然正使发了话,周延儒便不再磨叽,径直走到为首的儒生跟前接过诉状。
儒生连忙抬起头道:“在下崔吉俊,现为成均馆学子,请上使大人移步成均馆,我等儒生有天大的冤情要当面陈述。”
“这……待我拜见过你们的大王之后再去,如何?”周延儒只是随口一说,他哪儿有功夫搭理这些番邦儒生。
但他万万没有料到,崔吉俊旋即起身振臂高呼:“上使大人答应我们惩处朝廷奸佞。”
跪在地上的儒生顿时也跟着欢呼起来,一个个激动得热泪盈眶、手舞足蹈,仿佛朝廷奸佞马上就会被绳之以法。
周延儒的嘴角不自觉的扯了两下,心中犹如万马奔腾而过,只留下一片稀碎的烂泥。
他本来是想随便应付一下,好早点儿打发走这群儒生,却莫名其妙的背上了一口黑锅。
回头若是朝鲜官员问起来,他都不知道该如何解释。
不过好在儒生们总算是散开了,仪仗队得以继续前行。
周宁趁着路上的时间翻了一下崔吉俊递上来的册子,结果才看了一眼就感觉头疼。
册子开篇先罗列了十几个朝廷勋贵的名字,排前两位的分别是瑞宁府院君郑仁弘和广昌府院君李尔瞻,儒生们将二人比作严嵩一样的奸臣,将大北派称为朝鲜的严党。
难怪李尔瞻要送家人去明朝避祸,留下来不被灭族就见鬼了。
算了,这档子破事儿还是扔给周延儒去面对吧。
转眼仪仗队来到了景福宫,面见国王的仪式随即开始,朝鲜的两班大臣在大殿上齐齐下跪,只有李珲保持着站立的姿势。
别看这位国王年近半百,身材却保持得很好,头戴翼善冠、身穿衮龙袍,随意的立于大殿中央就有一种气宇轩昂的感觉。
他的相貌也不差,脸型稍宽,剑眉星目,下巴的轮廓棱角分明,配得上英俊二字。
美中不足的就是他的气色不是太好,皮肤略微松弛,肤色透着蜡黄,貌似有点酒色过度,不过贪杯好色对一位君王来说也不是什么大毛病。
随着三位明使跨进殿内,气氛立时变得庄重而肃穆。
周宁从容的走上前,双手递出国书,李珲先是躬身施礼,然后伸出双手承接,周延儒随即拿出皇帝的诏谕朗声诵读,在场的所有人再一起高呼万岁。
过程挺无聊,但形式不能少,这是朝贡体系的外交活动中最为重要的部分,象征了大明当之无愧的正统地位。
老实说周宁表现得很好,绝对是所有出使朝鲜的明使中最讲究礼节的一位,他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予了李珲充分的尊重,让包括李廷龟在内的全体朝鲜官员都倍感荣幸。
仪式结束后他还与三位议政亲切的交谈了几句,虽然说的都是废话,但起码做足了姿态,完全对得起“礼仪之邦”的称号。
不过外交也不能全玩虚的,该敲打的必须要敲打,接下来他就给了李珲一个下马威。
“殿下,本使受皇后所托,想拜访一下仁穆大妃,不知道什么时候方便安排?”
周宁的话音刚落,立刻引来一众目光,李尔瞻和李祬都露出了警惕的神色,李廷龟则显得很惊讶。
李珲淡淡一笑道:“上使打算什么时候去?”
“越快越好。大妃是先皇御封的一品诰命夫人,我等不敢怠慢。”
领议政朴承宗不失时机的插话道:“上使可否稍缓几日,大妃近来身体抱恙,御医正在为其调理。”
周宁故作关切的问:“大妃的病情严重吗?”
“不严重,略感风寒而已,应该很快就能痊愈。”接话的是李廷龟,他的语气很随和,可眼神却异常锐利,像是在审视犯人。
李尔瞻闻言露出一丝不屑的笑容,旋即与周宁对视了一眼,脸上又恢复了漠然的表情。
他和李珲都是仁穆大妃的死敌,排名不分先后,他曾一直力劝李珲赐死仁穆大妃,但都遭到了拒绝。
如今他已自身难保,哪儿还有闲心去管一个被软禁起来的女人,只求能抱紧周宁的大腿,为自己谋一条生路。
他知道周宁此举只是为了向李珲施压,故而也就懒得过问,反正他的死敌遍布朝野,多一个少一个的区别都不大。
李珲的确感受到了巨大的压力,不过他也知道破解问题的关键在哪里,他需要权衡的是要不要拿整个国家给自己垫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