要说王化贞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废物,那也有失偏颇,他的确不善领兵打仗,但毕竟在西部前线做过几年右参议,保障后勤和整肃军纪的能力还是合格的。
自从增援部队抵达广宁,他手里的人力一下子变得充裕了,各项巩固前线防御的工作也随之全面铺开。
首先是扩大了明军的侦察范围,尽量清除视野盲区,每天都有不少于六支“夜不收”小队往返于广宁与敌占区之间,以保证实时了解女真人的军事动向。
其次他与蒙古部落的联系从未间断,每隔几日就派遣信使前往土默特、兀良哈等部慰问,暂时稳住了这些世仇不来趁火打劫。
再有就是严查逃兵,加大了对懈怠将领的惩罚力度,并组织专人排查奸细,提升了部队的战斗意志。
最后便是全力推进兵部制定的防御工事建造计划,指派孙得功配合周宁的各项工作。
也正是因为得到了领导的支持,周宁所要承担的工作量并不大,小日子反倒过得挺悠闲。
刚开始的几天他就只管给孙得功安排任务,比如多长时间把沉淀池和土窑建好,每天要保证开采多少石灰、砍伐多少木材,以及广宁左右两座屯所的地基开挖。
这叫做磨刀不误砍柴功。
而他自个儿就待在衙门里制图,每张图纸都做了极其详尽的备注,尺寸设计方面更是精益求精,保证小皇帝不仅看得懂图纸,而且照图雕刻出来的部件不需做任何修改,即可组装成还原度极高的模型。
虽然他已经有一年多没画过专业图纸了,但好在上辈子画得实在太多,拿起纸笔就能上手。
经过三天不紧不慢的努力,两个模型总计六十八张图纸全部制作完毕,然后再次动用六百里加急发回京城。
他来广宁的第一项重要任务就此圆满达成。
坦白说周宁对待工作的态度还是很负责的,他每天都在衙门里待够四个时辰,其间至少有三个时辰在干活儿,吃饭和午休绝对不会超过一个时辰,每月的俸禄才不过区区5石黄米,还要他怎样?
简直可称为打工人的楷模。
但即便如此勤奋的工作,仍旧没能使他躲开同僚的恶意中伤。
两位御史在广宁总共只待了四天,四天中他们除了看过几份文件,视察一下民情,其余时间就一直坐在衙门里死盯着周宁。
在他们眼里画图和练书法没啥区别,都是闲暇之余陶冶情操的手段,因而他们得出来一个匪夷所思的结论:周宁到了前线还在偷懒,称其为尸位素餐也不为过。
于是二人决定加大弹劾力度,回京后再联络几名御史言官一起上奏疏,誓必将小人绳之以法。
六百里加急肯定比人跑得快,两位御史还没返回山海关,周宁就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一次升迁……
钦安殿内,朱由校刚放下墨斗,客印月便迎上来为他擦拭额头的汗珠,同时柔声道:“万岁爷歇会儿吧。”
“嘿嘿,印月,朕只是有点热,不觉得累。”
“万岁爷干了整整一个时辰,也该歇会儿了。”客印月一边说一边将茶杯端了起来。
朱由校伸长脖子喝了口茶,接着叹气道:“朕过几天就要大婚了,婚后肯定得忙上一段时间,这张圆桌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做完。”
“万岁爷不用这么着急,反正以后有的是时间,晚点就晚点呗,不碍事。”
客印月的语气很平和,像是在跟自己的家人说话那样,不带丝毫谄媚之意;朱由校笑着点点头,走回龙椅上就坐,宛如一个听话的孩童;殿内恢复了恬淡的宁静。
普天之下恐怕只有她会这样与小皇帝说话,两人之间真就一点隔阂都没有,像极了一对母子。
虽说刘太后才是皇宫中名义上的大家长,可她坐了几十年冷板凳,与小皇帝几乎没有往来,又何来的感情?
曾经光宗的宠姬李选侍倒是和朱由校长期生活在一起,然则她既非生母又无哺育之恩,反而经常威胁震慑年幼的皇子,毫无亲情可言。
恐怕她在小皇帝心中的印象就只剩“恶毒”二字可以形容,若非光宗生前特意交代要善待其宠姬,她多半已经被赶去守陵了。
时至今日,朱由校在宫中仍旧躲着她,能不见面就尽量不见,只将她好吃好喝的供着。
人与人之间没有无缘无故的爱,也没有无缘无故的恨,一切都有其因果。
诚然客印月攀附小皇帝是为了金钱和财富,但不能否认她对朱由校的确有很深的感情,毕竟是她奶大的孩子,这份羁绊哪儿能轻易割舍。
钦安殿的宁静被一串急促的脚步声打破,魏忠贤跑到门口才急停下来,他的老脸泛着潮红,张口喘着粗气,眉宇间满是兴奋之色。
“岂奏万岁爷,周正字将前线堡垒的图纸传回来啦。”
“哦,快拿来给朕瞧瞧。”
“是,万岁爷。”
魏忠贤朝门后招了招手,小太监们旋即鱼贯而入,每人都用双手举着一个锦盒。
朱由校起身走到大殿中央,随手打开一个锦盒,将图纸取出再展开,顿觉眼前一亮。
纸上的图案鲜明且工整,每一根线条和转角都注释了小字,尺寸与角度也有详细介绍,可说是一目了然。
这种标准化的工程图纸在理工男眼中比泼墨山水画可好看多了,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没有模棱两可之处,全都体现得明明白白。
朱由校迫不及待的揭开一个个锦盒,将每张图纸都展开来仔细端详,他越看越喜欢,越喜欢就越觉得手痒,竟忍不住抬高声调道:“忠贤,快,快按照这些图纸给朕去挑木料,把挑好的木料全都送到这里来。”
“是,万岁爷,老奴这就去办。”
魏忠贤领着太监们匆匆退出了大殿,客印月笑眯眯的注视着小皇帝的表情变化,过了好一会儿她才轻声细语道:“万岁爷,这些画还真好看。”
“对呀,哈哈哈…是画得很好。”
“看不出周宁还有这等本事。”
“嘿嘿,朕也没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