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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更天刚敲过一会儿,京城里大大小小的商铺纷纷开始关门,连片的灯火陆续熄灭,胡同小巷归于沉寂,除了官宦巨富之家,绝大部分百姓在这个时间点都已入睡。

雪花不知从何时起出现在半空,它们悄无声息的落下,均匀而有序的装点着这座全亚洲,乃至全世界最宏伟的城市:北京。

突然,胡同口透出了一束微弱的光,光影在忽高忽低的跳跃,像是有些焦急;隐约间还能听到一连串脚步声,这声音的间隔很短,应该是有人在狂奔。

随着光线越来越亮,脚步声逐渐清晰,一个高大的身影从胡同口的一侧闪了出来。他的毡帽上盖着一层薄薄的银霜,手里的灯笼晃来晃去,或许是体力有点透支,他躬下身扶住膝盖,嘴边涌出了阵阵白雾。

可他只歇息了片刻便再次撒开腿跑起来,因为这座城市的主人~帝国的最高统治者还在等着他回禀消息。

啪啪啪……朱红色的大门被拍响,过了好一阵才有人来拉开了房门,门外的男人喘着粗气道:“圣夫人睡了没?我来传万岁爷的口讯。”

“啊…魏公公,快请进。”

穿过厅堂转入回廊,魏进忠被小太监带到了一间厢房等候,他的屁股还没坐热呢,客印月便冲了进来,一把抓住他的衣袖急不可耐道:“万…万岁爷怎么说?”

魏进忠先起身关上房门,再回头压低声音道:“万岁爷请夫人多多保重身体、切勿焦心,他正在想办法接您回宫。老奴离宫时,万岁爷去慈宁宫见太后娘娘了,想必正是为了您的事。”

客印月又惊又喜,眼眶不觉一红,喃喃道:“真的?万岁爷真的这么说?”

她惊的是不到一个时辰前周宁才施完法术,并告诉她大事已成,静候宫里的消息即可,想不到好消息这么快就传来了。

她喜的是小皇帝竟会为了她去找太后娘娘理论,看来小皇帝还是着紧她的。

不对,也有可能是周宁改变了这一切。

“魏傻子,刘纯把东西交给你了没?”

“夫人,午间我就收到您的包袱了,可没寻着机会接近万岁爷,直到万岁爷用过了晚膳,我才拼死把您的包袱呈上去。”魏进忠说得眉飞色舞,恨不得将所有的功劳都揽在自己身上。

讲道理他的确是冒了极大的风险,小皇帝有心接奶娘回宫则罢,若是无心的话,他轻则挨顿责罚,重则被别人告发到魏朝或是王安耳朵里,那等着他的就只有生不如死的打压。

一是越级汇报,二是私下邀宠,这两样都是宫中的大忌。

万幸的是他猜对了小皇帝的心意,现在他相当于是拿着圣旨办差,即便强如大总管王安,也不敢动他一根寒毛。

但客印月却不这么想,她是按照周宁的办法在行事,而且效果又这么好,那谁才是她的大恩人还用得着说吗?

不过周宁曾向她嘱咐过,这个魏傻子与她有缘,以后回到宫中要好好接触,既然如此,何不趁机先留下份香火情?

她连忙收拾起激动的心情,从袖兜里掏出一张十两的银票塞进魏进忠手里,恳切道:“傻子,这是奴家的一点心意,银子不多,你可千万别嫌弃呀。”

明朝太监的月俸不高,连大总管也不过区区数两,十两银子抵得上魏进忠4个月俸禄,不能算少了。(有权有势的大太监和高级官员一样,不靠俸禄过日子。)

“夫人说的哪里话,老奴做这些事全是发自内心,只要能让夫人回到宫里,老奴就是搭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不管怎么说,人家魏傻子也是冒着生命危险把东西交给了小皇帝,客印月便一改往日嚣张跋扈的样子,端端正正的回了个万福,动容道:“谢谢你,进忠。以后咱俩之间说话,你就别自称什么老奴了。我就叫你的名字,你呢想叫我夫人也行,叫我名字也无妨,不要那么见外。”

“唉。”魏进忠傻呵呵的笑了笑,想起小皇帝还在宫里等着回话,忙道:“夫人可有话要我给万岁爷带回去?”

“告诉万岁爷,印月无论身处何地,心里都会想着他。”

……

雪越下越大,街面上凝起了冰花,一台小轿经过,冰花被靴子踩得稀碎。

小轿停在了一座大宅的侧门,门头的匾额上刻着两个漆金大字:韩府。

轿子里下来一位身披红袍的中年太监,太监三步并作两步跨到门边,将一张帖子递给了门房大爷,沉声道:“劳烦向阁老通禀一声,宫中的人求见。”

“请公公稍候。”

片刻后两位掌灯的仆人领着红袍太监,朝后院的书房走去。

房门一开,红袍太监露出一副习惯性的笑容,拱手道:“韩阁老,深夜叨扰请勿见怪。”

端坐于桌前的老者立刻起身,朝两个仆人挥了挥手示意他们退下,旋即回礼道:“陈公公,快请进,宫里是不是出什么事儿了?”

陈公公一边拍打着肩头的雪花,一边轻轻点了点头:“万岁爷今晚去给太后娘娘问安,谈及了选秀之事。”

“礼部不是已经在着手办理了吗?还有什么好谈的。”

“哎…万岁爷想推迟选秀。”

韩爌的眉头一拧,忙道:“这是从何说起,年前陛下不是亲口同意的吗?”

陈公公端起桌上的茶杯灌了一口,苦着脸道:“谁说不是呢?可万岁爷提到了辽东的军情,还说正在犹豫要不要应允袁应泰的折子。”

“啊?前日上朝时,兵部提了个主动出击的方略,当时陛下也表示了赞同,怎么这会儿倒踌躇起来了?是不是谁在陛下跟前说了什么?”

陈公公低声道:“万岁爷和孙师傅一起用的晚膳。”

“恺阳?不会吧,他可是……哎,陛下还说了什么?”(恺阳是孙承宗的号,明朝官员间常以别号相称,以示尊重。)

韩爌是东林党的骨干成员,孙承宗同样也是老牌东林党,而袁应泰则是东林党在辽东前线的代言人。

同为东林党,理应一荣俱荣一损俱损,韩爌实在想不通,孙承宗有什么理由阻挠袁应泰的策略?事情定然另有玄机。

陈公公坐在椅子上捶了捶腿,不紧不慢道:“咱家和王总管也觉得有些蹊跷,嘶……韩阁老,你说万岁爷是不是在使性子?”

“何以见得?”

“万岁爷今晚派了太监出宫去买糖葫芦,这天寒地冻的,街上哪儿有卖糖葫芦的小贩呀。”

韩爌眼珠一转,忽然失笑道:“也罢,陈公公稍事休息,待老夫派管家去给刘阁老传个信,看首辅大人怎么说?”(时任首辅是东林党元老刘一燝)

“那就有劳韩阁老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