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娩掩去眼底的波澜,抬眸看向李知景,声音淡然:“既然如此,那我就先回去了。”
“我送你。”
李知景跟在她身侧。
二人一前一后,隔得不算远,但也是守礼的距离。
院中,段知安远远看着姜娩的背影消失在夜色中。
他负手而立,眸色晦暗。
直到姜娩走远,才缓步进屋。
宁祉见他进来,放下手中的茶盏,问道:“方才是何人来见?”
段知安笑道:“是皇后娘娘派人传话,让迟小姐莫玩忘了时辰,早些回去歇息。”
迟钰闻言,略有些尴尬。
今日她一直陪在宁祉左右,此时的确是有些太晚了。
她笑着起身告退。
宁祉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殿内的琴师也随之退下,很快只留下他和段知安两人。
宁祉似是松了一口气,揉了揉眉心:“与了无情谊之人相伴一日,倒真不如让孤抄写十遍诫训。”
他喝了口茶,随手拿起桌上的花灯把玩。
玩着玩着,突然笑了一声。
段知安抬眸,轻声问:“殿下想到什么好笑的了?”
宁祉看着花灯,声音带着几分惆怅:“学生在想,那日与姜小姐在都城,也曾见过类似的花灯,没曾想云川也有。”
段知安听罢,眸中闪过一丝复杂,接着问道:“殿下倒是许久未见姜小姐了,此时夜黑隐蔽,倒也无人知晓,可想去?”
宁祉眼中一亮,脱口而出:“当真可以?”
段知安面色骤然郑重:“若是在旁人面前也如此沉不住气,心思尽显,怕是对您与姜小姐都无好处。殿下莫不是忘了,皇上为何会将二皇子召回宫中?”
宁祉的神情一僵,握着花灯的手渐渐垂下,如泄气一般。
他怎会不知?
自三皇子落罪发配边陲后,朝中无人再与他争锋,一时间群臣趋向,朝堂风头尽归他一人。
而他提出想求取姜娩之后,父皇认定他是贪图姜浔手中的兵权。
帝王何等敏感之人?
从那之后,一切便急转直下。
从有意提拔李知景,再到接宁昶回宫。
这一切,无非是在敲打他这个太子。
如今朝局风雨欲来,甚至朝中已有风声传出,说太子一年不曾作出政绩,不如那送至边陲的三皇子。
一举一动,皆被文臣紧盯。
他身为太子,在朝堂如履薄冰,而段知安身为太师,自然也是举步维艰。
屋内烛火映壁。
宁祉看着手中的花灯,眼神空洞,喃喃道:“江山与美人,当真无法兼得吗?”
段知安站在一旁,眸光微微一沉。
他看着宁祉的失魂落魄,心中愈发不安。
“美人如天上月,而殿下此刻要紧的,是脚下路。”
江山未稳,便惦记风月,这条路只怕会愈行愈窄。
宁祉手中的花灯微微一颤,眼底的挣扎显而易见,却终究还是归于平静。
“学生知道了,如今当以赶路要紧。学生会如从前那般,多与迟家小姐来往,迟家文官势力自是要拿住才行。”
段知安看着他微笑的表情,眸光掠过一丝淡淡的冷意。
今日的宁祉,似乎有些不对。
但他也说不清是不是自己太过多疑。
于是也没再多说什么,缓步退出屋外。
行宫到别院不算很远。
李知景送姜娩这一路走得很慢,但两人未曾多言。
只因一路上守卫众多,见了李知景都需行礼,他只面无表情地点点头。
姜娩莫名觉得自己像是被押送的人犯。
走到院门附近时,她停下脚步,轻声道:“不必再送了,我自己进去便好。”
李知景顿了顿,似想说些什么,但最终只是点头。
姜娩颔首,转身走入院门。
她没有回头,却总觉得有一道目光轻轻落在她背上,让人心生沉重。
步入别院,四周寂静无声。
回廊的曲折交错仿佛没有尽头,灯火稀疏,更添了几分阴冷。
姜娩被这里相似的回廊弄得晕头转向,不知怎的,绕到了偏僻的角落。
皱了皱眉,正要折返回去时。
忽然听到灌木后传来细小的交谈声。
“......反正怀上了就行。”是平南侯夫人的声音,“否则世子成婚这么久,连个孩子都没有,指不定怎么说咱们。”
姜娩心中一震。
接着是平南侯的声音:“可她那身子弱得像根柳枝,也不知能不能把孩子平安生下来。”
“侯爷莫担心,她怀孕这日子里,我叫人好生伺候着。也好让太师看看,侯府对他这个侄女是如何上心的。”
“若闻浅能顺利生下孩子,咱们的名声稳了,太师也会对咱们府上好些。至于她......”
“她既跟闻府断了关系,那孩子生下来后,也就无太大用处,无需再对她客气了......”
“......”
姜娩心中一阵寒意,指尖不由自主地攥紧了披风。
她本以为闻浅如今怀孕,与李知景感情甚好。
虽不至于被平南侯府捧在手心,但至少不该是这般局面。
幼时还觉得万分慈爱的长辈,私下竟是这般算计和冷漠。
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惊愕。
轻手轻脚地退后几步,迅速离开了那个角落。
回屋后,映入眼帘的便是闻浅的温柔面容。
她还在翻着医书,为她寻栝楼果实能研制的药物。
姜娩的目光落在她腹部,心头一紧。
闻浅听到开门声,抬头,笑意盈盈。
“娩姐姐,你回来了。”
“嗯,这么晚了,早些歇息吧。”
姜娩垂下眼帘,掩去眸中的波澜。
她不知该不该将方才听到的话告诉闻浅。
如今她与闻府已断了关系,那孩子,是她的血肉,也是她唯一能在平南侯府立足的筹码。
倘若告诉她,除了平添烦忧又能如何?
可此时不告诉她,待她生下孩儿后才发觉自己努力维系的婚姻,只是利用她的话。
到那时,闻浅会不会更伤心?
姜娩闭了闭眼,心中涌起一阵无力感。
告诉她,她会痛苦。
不告诉她,便至少能活得轻松些。
可这到底是在为她好,还是在害她?
闻浅似乎察觉到了姜娩的沉默,抬头问道:“娩姐姐,怎么了?可有不舒服?”
姜娩回过神来,摇了摇头,语气轻淡:“无事,只是有些乏了。”
“你今日忙碌许久,早些歇息吧。”
姜娩应了一声,转身回到内室,却心乱如麻。
她想到闻浅每日小心翼翼地对待这个孩子。
想到她偶尔提起李知景时,那眼中藏不住的温柔。
姜娩突然有些疑惑,若平南侯长辈如此。
那李知景,是真心待她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