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风和煦,夕阳在远处坠落,留下最后一抹绚烂的尾痕。
院里院外的树随风沙沙作响,时不时有几缕石榴花瓣掉落在地上,橙红点点。
桑晚坐在院子里支起了小药炉,开始给桑母熬药。
史洛川也忙活了半天,提着一张木凳坐过来,两人开始闲聊。
“裴家怎会突然放你回家了?”
“我笨手笨脚,连丫鬟都做不好,他们就让我回来了。”
桑晚扇了扇炉子,火又旺了一些。
“真好,太好了。”
史洛川开心地不知该说些什么好。
只是他的眉宇涌起一股淡淡的哀愁,像是有什么烦心事。
“怎么了,洛川哥哥?”
桑晚善于察言观色,一下看出了不妥。
史洛川垂着头,略带焦躁:“没什么,只是些小事,我会处理好的。”
桑晚噢了一声:“可是去州府赶考之事?马上要准备秋闱了吧?”
“嗯,八月,还来得及。我有信心,阿晚。”史洛川看着她,眼神发烫。
桑晚微微红了脸,避开眼:
“洛川哥哥那么聪明,一定行的。”
“族中耆老让我这一阵好好准备,有个乡绅愿意资助我备考和盘缠,前提是让我……住进他们家里去。我兴许过两日就要动身了。”史洛川吞吞吐吐。
“那是好事啊,你认真读书,定能高中解元的。”桑晚没有多想,“再下去便是状元,三元及第!”
“嗯,只是住在他家中方便备考。你莫要多想。”
史洛川显然不善于撒谎,他支支吾吾的样子,让桑晚猜测这乡绅相助另有隐情。
自古拿人钱财便低人一等,史洛川这样傲气的书生,心里定是难过的。
桑晚不想让他难过,也不多问。
“我不会多想的,你安心读书。”
史洛川像是放下了心中大石:
“那就好,那就好。”
他小心翼翼地抬眸看了看桑晚,见她神色如常,又试探道:“前些日子我同你说的事,你如何想的?”
桑晚明知他问的是赠簪求娶的事,但婚姻大事不能儿戏,更何况现在她自身难保,也不方便回应。
“娘还病着,我也刚回来。”
桑晚踌躇了片刻,低下了头:
“还是等哥哥考完试再说,如何?”
史洛川也正有此意:
“好,我不急,不急。”
那乡绅虽愿意资助他赶考,但提了个无礼要求,希望他与家中小女定下婚约,此刻,他正不知该如何回绝。
如若一口回绝了,那资助必然打了水漂,赶考住店买笔墨纸砚书册都需要银子,他的收入微薄,实在捉襟见肘。
可若是不回绝,他心里已有桑晚,又如何能与其他女子定下婚约?
这几日他吃不好睡不着,心里全都是这件事。可次次去裴府,都未曾见到桑晚。
如今她回来了,的确没必要心急。
他定能想出两全之法的。
院子外的柴门响起了吱呀的声音。
桑晚抬头张望了下,又站起来往门口走:“谁呀?”
门口无人应答,只有一个浅灰色的绸布袋子挂在了柴门上,流苏微晃。
桑晚瞧着这个绸布有些眼熟。
这锦缎的质感,像是与裴谨之的衣服出自同一块料子。
布袋子里有十两银子,还有字条。
桑晚打开,上面写着:工钱。
是裴谨之的字。
她不是月银一两吗?
桑晚拿着钱袋子,手心发热。
追出巷子,最后一丝霞光隐入黑暗,眼前哪还有他的影子。
来都来了,怎不把身契和金锁还我?
*
“爷,既然来了,为何不进去?”
离九纳闷,听墙角可不是主子的爱好。
裴谨之神思冷然、目光悠远:
“进去做甚?工钱结了便是。”
“可您今日发那么大火,不就是为了这丫头么?咱们不是来带她回府的?”
杀气腾腾,二十多年头一回见。
裴谨之收了收目光,面无表情:
“本就想遣她归家,今日只是顺水推舟,教训康氏母子。”
离九嘀咕了句:“可您这顺水推舟的劲儿也忒吓人了。我差点以为您真的是要宰了那对兄妹呢。”
见他没回应,离九嘴里絮絮叨叨回禀:
“我今儿追来的时候,那桑家简直是一塌糊涂。怪不得那书呆子在咱们府门口支支吾吾的,这家都被砸得稀巴烂了。我想着爷定是不放心,便使了些银子,让人买了点东西送去。”
裴谨之一怔,横了一眼:
“我为何会不放心?”
离九暗笑:“是,是属下不放心。毕竟桑姑娘喊我一声哥,于情于理,我也该照拂一二。”
“哦?那个成日喊打喊杀要宰了她的人,不是你吗?”裴谨之唇角微动。
“嘿,我也看出来了。这个丫头实在,她也是身不由己吧。”
离九开始绘声绘色讲起桑家的事:
“桑姑娘的娘病得挺重,我听街坊四邻说,成日咳,都咳出老多血了。要不是她这些年在药铺做杂工弄药给他娘吊着,兴许她娘早就没了。”
“还有她那个嫂子,为人刻薄得很,三不五时就摔锅打碗,骂得邻居家的狗都要绕道走。”
“她家那个哥哥就甭提了,成日赌坊为家,听说又在外头欠了一屁股债。”
“我看,咱们还是将桑姑娘叫回来,毕竟那天玄门的人也在逼她,若是为天玄门所用,岂不是……”
裴谨之用玉骨扇挑开门帘:“停车。”
小厮停住了马车。
离九愣了愣:“怎么了,爷?”
“你现在下车,去桑家做护卫,可好?”裴谨之扯笑。
离九嘟囔着:“我就是看她可怜……”
“这世上可怜的人比比皆是,如何同情得过来?莫要介入他人因果。”
裴谨之收起扇子,布帘哗地再度落下。
离九闭上了嘴,心想,你介入的还少?
半晌,他幽幽地吐了一句:“爷,我还以为你对桑姑娘是不同的。”
离九的这一句话很轻,但还是落入了裴谨之的耳里。
他端坐在马车正中,缓缓地闭上眼。
不同吗?怎会。他又无心。
若真有,也只是利用罢了。
从画舫遇见至今日分离,短短几日,她借着桑晚为靶子,收拾了他想收拾的人。
潮去潮来、人聚人散。从今往后,各走各路;天下无不散之筵席。
他还是那个心如铁石的裴谨之。
“并无不同,她若为天玄门所用,我必杀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