昀笙坠在光怪陆离的梦境里,像是沉堕在不知名的永恒,难以脱离。
入眼似乎是一座庭院,雕梁画栋,颇为精致。无数奇花异草从她脚底绽放来,一直延伸到很远的地方。
有一道温柔的身影,就站在她身边,伸出手抚摸着她的头。
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也听不清那人张张合合的嘴,到底在说些什么,却能感受到对方清浅的笑意。
让昀笙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
“昀儿,你看?”
看什么?
顺着手指指的方向而去,昀笙只见铺天碧色映入眼帘。
风乍起,吹皱满林笛声。
参天的高树上,似乎有个白衣的人。昀笙不由自主地一步步走近,想看清楚他的面容,可无论走多远,他都是模糊不清的。
唯有那笛声,轻缓地吹入她的双耳,她的心脾,她的四肢六骸。
很熟悉的曲调。
昀笙想起来了,那是渠州的小调,《采蝉曲》!
陛下为她吹过几次。
“是你吗?陛下……阿晏?”
昀笙有些糊涂了,懵懵懂懂地想,陛下的身子已经好到这种地步,甚至能爬得上这么高的树了吗?
“陛下,快下来吧!”
若是摔着可不是好玩的,季迟年肯定又会念叨他们几个月。
昀笙焦急地跳起来,试图让温礼晏下来。
那模糊的影子顿了顿,投来清冽的一瞥。
蓦然,便有冲天的火光,从他身后而起,将他的身影,将整片碧林笼住。
——“陛下!”
昀笙目眦欲裂。
皮肉灼烧的痛苦升腾起,她好像又回到了不久前逃离的那场大火。
好疼,好疼啊。
那火似乎烧进了浑身的筋脉,连血液也沸腾着喧嚣,昀笙想发出呼救,可喉咙却如同被钝然的刀子刮着,发不出任何声音。
“……水,水。”
她需要水,一场铺天盖地的甘霖,扑灭这离奇的大火。
或许是梦里的,又或许是梦外的。
那盘桓在记忆里,很多次的大火。
……
清凉的湿润划过嘴唇,却只有点点滴滴,不等昀笙主动吞咽,甘泉便无望地从她唇角滑落了。
昀笙急切地追寻它,却怎么也做不到。
很快,又有什么器皿似的触感碰到了她的嘴唇,可是那水还是顽皮地沿着唇角流落,不肯投入她的口中。
如此几次,浅尝辄止,昀笙被勾得愈发渴了,不由得发出了委屈的呜咽声。
耳边传来叹息。
忽而,什么柔软的东西贴上了她干枯发烫的唇,接着那甘泉便被灵活得渡了过来。
水,是水……
昏迷中的昀笙下意识地回应过去,本能地索取着,生怕这救命的甘霖,又像刚刚那样逃开了。
整个人仿佛枯木逢春。
她像一只小猫,餍足地哼哼,却感到耳边的喘息粗重了些,而后嘴唇便被攫取得愈发狠了。
“嗯……”
那人像是饿了许久,把她当成了什么美味佳肴。
不知道过了多久,她才觉得被松开,瘫软的身子落入冰凉的怀抱,耳边一道低低的声音,咬牙切齿:
“陛下陛下,你就知道陛下……”
那凉爽的感觉让昀笙滚烫的身子舒服许多,她下意识地钻了钻,贴得更紧了。
“小骗子……到底是我趁火打劫,还是你趁火打劫?”
那声音顿了顿。
“你该不会是,把我当成他了吧?”
可惜,昀笙已经陷入了更深的昏迷,完全听不见他的声音了……
……
昀笙再一次醒过来的时候,身子已经好了个七七八八,再没有之前那种火寒交替的痛苦感。
隐约感到一只手正在擦拭着自己的掌心。
视线渐渐清晰起来,她认出来,是步莲。
见她醒过来,步莲高兴不已,急切地打起手势:
“女官,您睡了四五天了,终于醒过来了!”
这里是?
昀笙捏了捏额角,回想起来之前发生的事情。
那一晚,温礼晏有意让她和秦铄走,这令她愤懑不已,二人不欢而散。
可回到自己的住所后不久,昀笙便觉得身上难受得紧。
发病了?
虽然此前一年多以来,季迟年为了给皇帝试药,没少给她下东西,也因此让她学得了不少东西。
可是她前两天已经算好了日子,提前用了药,按理来说不会发作才是啊?
当时她甚至来不及呼叫步莲,便昏了过去。
再醒来却不在兴庆宫?
被步莲搀扶着坐起来,昀笙发现自己睡在一个很陌生的房间,简朴无华,一看就知道不是皇宫里的房间。
“我在什么地方?陛下呢?”
昀笙看到自己和步莲的身上,穿得都是寻常的布衣。
“‘陛下陛下’,呵呵,一醒来就找陛下,温礼晏是你娘不成吗?”
不等步莲回答,便有个阴阳怪气的声音插了进来。
未见其人,先闻其声,昀笙一耳朵就认了出来。
除了季迟年,没谁的嘴能这样刻薄。
果然,同样穿着布衣的季迟年走了进来,一副民间大夫的打扮。
“我们出宫了?”
“是啊,你的‘陛下’见你也生病,嫌弃你没用,不要你了,把我们打包扔了出来。”季迟年语气凉凉。
“……”昀笙怔然,艰涩的思绪转了转,脸色一白,“陛下出了什么事!”
她当然不会信季迟年这张跑的没边的嘴,陛下在她病倒后将她送出宫……只能说明,他现在觉得宫里十分危险。
“他能出什么事,当然是温香软玉,自在无比啰,觉得你和我都碍事,连京城都不让我们待下去了。让谢砚之连夜带着你走,看起来是达成了什么愉快的交易,比如拿你换取谢砚之的忠……”
不等季迟年说完,一把泛着寒光的匕首,就横在了他的脖颈上。
“……”
季迟年立刻闭了嘴。
飞林表情不善的脸,从他的身后露了出来,声音带着威胁:“姓季的,你的嘴巴放干净一点。若再敢造谣我们侯爷,我不能杀你,总能挑断你的脚筋,让你受点皮肉之苦。”
只可惜,他遇上的是吃软不吃硬的季迟年。
“那你来吧,来,直接往脖子来。”
他竟然还缓缓浮起个笑容,突然发难,直接抓住了飞林的手,往自己脖子用劲。
“你!”
脆弱的皮肉立刻翻开了血线,比他动手利落多了。
飞林目瞪口呆,惊慌地用力把匕首收回去,吓得不轻。
疯子,疯子!
那一瞬间,他甚至觉得,季迟年是真得能一刀抹下去,杀自己跟杀鱼似的无所动容!
要是季迟年真得死了,可就误了主子的大事了。
小侍卫小脸发白,晦气地直呸几声,几乎是跳到了昀笙那边,仿佛是想离这疯子远一点。
听着季迟年快意的笑声,昀笙无奈,对飞林道:“好久不见,飞林小哥,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京城要出事了,皇帝不放心,下旨让主子回雍州,趁人不察地时候,把你带出京,我们现在在磬州。”飞林对她也没什么好脸色,“总之,我们主子是因为皇帝的旨意,才接手你这个拖累,可没有别的意思了,你别自作多情!”
这个崔昀笙前前后后拒绝了主子许多次,可主子还是一而再再而三地帮她救她,光是想想飞林就替他憋屈。
“磬州?难道我们要一直往北,跟着侯爷去雍州?”昀笙蹙眉,“那为什么,季迟年也被带出来了?”
那现在陛下身边,岂不是一个大夫也没有吗?太医署的人可信吗?
若是他又发病,可如何是好。
“当然是因为不相信我,怕我这个太后的人,趁机给他下了什么毒,像以往十年摆布他一样,继续摆布他。”季迟年笑道,目光却很冰冷,“难不成,你还以为他是为了方便我医治你吗?”
昀笙这才发现,季迟年的脚上戴了镣铐,轻易不能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