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夫人道:“昭儿是我公爹故人之孙,从小养在我府里,他十分聪慧,尤其擅长算学,文章做得也很不错,老夫人曾一度想让他入科举。”
“但是后来就歇了念头,因为他的性格……很有些执拗,不适合在官场为官。”
“旁人写一篇简洁文章,撑死一个时辰足够了,他却不一定,若这一天他不在状态,恐要写几个时辰,力求每个字,每句话完美无瑕。”
“你初看他,模样长得好,面如冠玉、丰神俊朗,写得一手好字,文章诗词样样精通,好像无一处不完美的。”
“待到了解了,才会发现他的许多习惯与坚持在旁人看来十分可笑,若非身边亲近之人,旁人决计不会包容他,只会觉得他怪,觉得他身怀病症。”
“他自己也无心科举。”王夫人叹气,语气温和地道:“他倒是喜欢在外游历,闲时便在书房看看书,他喜欢研学算学,也喜欢读兵书,在沙盘上排兵布阵,有时一钻研便是一整日。”
韦映璇很奇怪,她一个很小的问题,却让王夫人打开了话匣子。
不知是有意对她说这些,还是无意间来了倾诉欲。
韦映璇也不打断,安安静静听王夫人说。
“他自小父母双亡,在京城也只一位至亲。若非如此,我公爹也不会收养他,公爹去的早,我婆母将他带在身边,他是跟着我婆母长大的,这些年全家都十分疼爱他,虽不是至亲,与至亲也无甚区别了。”
韦映璇恍然大悟。
今日她与王夫人谈话的本意便是想了解董昭,想探得他到底与王家是何关系。
王夫人应是听出她的来意,并没隐瞒,坦坦诚诚全盘告诉了她。
他是董贵妃的侄子,因董贵妃父母与王家老太爷有旧交。
故而在王家养大。
听起来倒是合情合理。
只是前世为何她从未听说过王将军府的这位董少爷。
突然,她心头一凛。
犹记得有一年,是王将军战死那一年,她听闻王将军死时,是与他的一位子侄一起牺牲。
那是在她四肢关节彻底毁了,卧床那一年。
距离眼下大约是四五年后。
会是董昭吗?
答案在她心底呼之欲出。
王夫人悠哉抿一口茶水,含笑看她:“你还有什么好奇的?不妨一并问出。”
韦映璇倒觉得尴尬起来了。
想了想,还是实话道:“其实我与他一直以来都相识,只是未想到他还有……其他身份,出乎我预料,因而一时好奇,让您见笑了。”
“是,按理说他的身份你应该早知道。”王夫人道:“是因为昭儿不常在京城,他喜独处,平日在京城时甚少出门,其实他自小便不合群,他不喜与人打交道,旁人也甚少能受的了他的。”说着,一转话题,“但他却在年少时阴差阳错交了一笔友。”
韦映璇眼神微微波动,半垂了眼皮,遮掩了眼中情绪。
王夫人笑着说:“他整日神秘兮兮,常常对着桌案苦思冥想,时而又兴冲冲写着回信。他祖母是个老顽童,跑去他案边偷偷瞧,原来是在信上给人出算术题。”
“便是他那位笔友,那人性格活泼,愿意同他分享生活里的趣事,愿意与他讨论算学,也不会因他性格上的执拗处用异样的眼光看他,不会轻易冷淡他,疏远他,他便十分珍惜这位笔友,与之通信多年。”
“他到了适婚龄,他家中至亲十分记挂,托了他祖母张罗婚事,他听说此事,竟告诉他祖母说,谁家的女儿也不娶,要娶那位笔友!”王夫人爽朗的笑了,语气却忽而一转,叹息,“你道后来如何?”
韦映璇微微捏了捏手指尖,“如何。”
王夫人摇摇头,“终是一场空,那位笔友还是嫁作他人妇。”
“昭儿得知后……”
王夫人话还未说完,韦映璇霍然站起身,“夫人,叨扰良久,夜已很深了,您早些休息。”
她坐立难安,实在无法掩饰,未等王夫人说什么,匆匆离开了。
王夫人对着她的背影轻轻叹气。
今日她话多了。
她向来反对昭儿惦念映璇,更不希望映璇知道些什么。
辰轩说映璇兴许会和宋拓和离,最后与他昭哥再续前缘,她都当这是少年的天真话。
错过便就是错过了,两两相忘是最好的。
以往她是如此想的。
但今日情形却不同以往。
昭儿的身份藏不住了。
既是如此,这些话她便不得不说,她宁愿以长辈的身份挑明,也不希望昭儿自己走向失控。
映璇是个聪慧的女子,她知晓处境和分寸,就算知晓也必会恪守礼数,同时……今后若真有那么一丝丝的可能,她今日这番话未尝不是替昭儿表心迹……
外头淅淅沥沥的下起小雨。
韦映璇从廊下走出,许多久远的记忆扑面袭来。
她任由雨水打在身上,站在庭院里对着屋檐微微失神。
那年,父亲希望她嫁到侯府延续婚约,母亲则希望她代替姐姐照顾宋拓。
而她却有着自己的小小叛逆。
她在信中对巧算子倾诉,若她嫁人,那人眼里便只能有她。
宋拓却是姐姐的青梅竹马,怎会喜爱她?
这婚事叫她十分不舒服,她感觉自己很像姐姐的替身,而非真正的夫妻。
如此这般那般,诸多抱怨。
是涉世未深的小女儿心态,但也有她独特的倔强的一面。
换做一般女子,姐姐刚过去不久,重重打击下,无心思考太多,可能就老老实实服从爹娘的安排,她却想与家里抗争。
巧算子如何评价?太久远她记不清了。
却记得巧算子出了一题,求答案是或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