冲云心情有些抑郁的走进这座青色的庙,在他踏进庙门的刹那,庙门周围那巨蟒般的藤蔓自然枯萎脱落。
顾留白和静王妃跟着走进去,只见内里果然是个城隍庙。
这座城隍庙和平时倒是没什么两样,里面一个殿宇端坐着一个泥塑的城隍老爷。
上方的天空依旧是黑色的,但那黑色比较淡,就像是蒙了一层黑色的纱。
隐约有光线从天空之中透下来。
这座庙宇周围的墙上依旧爬满了藤蔓,外面诡异而高大的建筑物依旧如同鬼怪一样,但庙宇里面的所有物件却是没有任何的变化,顾留白只觉真气流逝的速度都明显变得缓慢了。
而且随着冲云随手一挥,空气里响起一声轻微的雷鸣,光线微微扭曲,城隍庙殿前这方空地上,却是显现出七八个人来。
这些人都像是平康坊之中来给城隍爷上香的香客,但此时都是一动不动,就像是被冻结一般。
“平康坊之中这些人都受这种神通法阵影响,都是这样呆立当场么?”顾留白忍不住皱眉问李通。
李通轻声道,“顾师叔,他们看上去是呆立当场,但他们的精神力不比我们修士,他们此时精神都受了影响,在他们的意识里头,恐怕都是行走在某处鬼怪阴地。神通法阵消散之后,他们不只是折寿,恐怕还要大病一场。”
冲云沉声道,“折寿是难免的了,只是大病一场倒是未必,我们白云观有正气丹可以施舍,可让很多人免于此厄。”
顾留白只是笑笑。
冲云忍不住怒声道,“你又笑什么?”
顾留白平静道,“我只是觉得冲云道友你这有点本末倒置,对于长安的寻常百姓而言,大病一场固然很令人头疼,但大病一场和折寿之间孰重孰轻?和折寿相比,这大病一场不算什么了吧?”
冲云深吸了一口气,缓声道,“此种神通法阵引起的折寿,除非有大量培本固元的灵药,否则即便是我白云观也无法可解。”
顾留白也不再谈论这个问题,转头却是好奇的看着李通问道,“李通师侄,那平康坊的这些人都受这精神神通影响,呆立当场,我怎么看不见他们?而且我们之前走路,怎么没有恰巧撞到些人?”
李通解释道,“此种神通法阵影响感知,寻常人气机弱小,就如黑夜之中不发光之物,你自然感应不到,倒是那些之前就被做法送入此间的生祭者,他们和这法阵有着气机沟通,所以你才能看得见他们,看上去他们就像是头顶着一根线一样。至于你不撞到这些寻常民众,那是因为他们现在就如此间的树木一样,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在这庙外,你看他们就很有可能是些光怪陆离之物,可能像是一块碑,一堵墙,一株怪树,你倒是不会主动去撞,而且我和王妃大致能够感应出来,自然不会带着你撞上去。”
见顾留白这些也不懂,冲云越听就越是心中有些烦闷,再加上这时候顾留白和李通说话,静王妃依旧安安静静的站在顾留白身边,他心中就越发不是滋味。
他很想多看静王妃几眼,但越看就是心中酸涩,只能强行将视线移开。
他想要寻个地方坐下算了,一眼扫过,他发现只有大殿之中的一处角落里放着一张长凳。
正想进去坐下,眼不见为净,他耳中却又听到顾留白的声音,“李通师侄,此处为何阳气殊胜,所受邪煞阴气侵袭较少?”
李通摇了摇头,道:“这我也并不清楚,可能此处香火旺盛,平日里人群聚集,而且地气有些特殊之故,冲云师叔,你知道为什么么?”
冲云此时都不想说话,但沉默了一个呼吸,他还是说道,“还有一种可能,可能正巧有什么法会,有修行者在此做过法事,我感觉元气未散尽,所以倒是引起此地阳气殊胜,在这神通法阵之中,形成一个上佳的避难之所。”
顿了顿之后,他看了一眼顾留白,道:“若不是这宗圣宫真传不济,我倒是可以暂离此处,想办法带些你们的人过来避难。”
顾留白倒是也知道如何让这冲云难受,所以听着冲云这样的说法,他转过头去对着静王妃窃窃私语,“他这是不扯我不舒服啊?”
静王妃看了他一眼,道:“那谁叫你如此不济呢?”
顾留白也只是微微一笑。
冲云看着静王妃虽像是在嘲讽顾留白,但眼睛里却带着笑意,他的脸色便又不由得难看起来,心中又忍不住骂了顾留白几句。
但这时顾留白却看着他认真问道,“冲云道友,这里做了什么法事?”
冲云方才忍不住奚落顾留白,心中有些懊恼,觉得自己不该三番两次失态,此时听着顾留白这样问话,他也只能认真答道,“像是消孽法会,有厉害的修行者死了,有人做法事消除这名修行者的精神怨念。”
“这种法会为何要在城隍庙办?”顾留白眉头微蹙,问道,“长安有这样的惯例么?”
冲云看向李通,李通便老实回答道,“没有在城隍庙消孽的惯例。”
顾留白心中不由得一凛,接着问道,“那所谓厉害的修行者,应该是指八品修行者?否则寻常的六七品修行者哪怕死了,精神力量也不足以留下什么隐患吧?”
李通颔首道,“是,其实原本按照惯例,城中若是有八品的修行者死去,应是由礼部下属祠部祠祭使定夺,若是判定这八品修行者陨落之后可能有精神力为患,便会在一些特定的祭台办法会消孽。可能这段时间城中八品修行者死得多,而且礼部本身也是因为清除林党而有些不能行使职能,所以才会放在这种地方办法事。”
顾留白摇了摇头,道,“我怎么觉得没这么简单。”
静王妃顿时眉头微蹙,她直觉顾留白不会信口开河。
果然,她才看向顾留白,只见顾留白已经对这那尊城隍塑像努了努嘴,道:“你们看看这尊城隍塑像是不是新塑的?”
静王妃一愣,她看向那城隍塑像,只觉得身上的油彩的确蒙着一层油光,看上去刚刚完成没有多久的模样。
“你们没有觉得这城隍有些怪异么?”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道:“我倒是觉得,它长得挺像一个熟人。”
冲云和李通、静王妃三个人都仔细看着那尊城隍塑像。
这次他们看出了有些不对劲的地方。
这尊城隍塑像肥胖得很,按理而言,这种城隍像越是肥胖,就越是显得喜气和蔼,但这尊城隍像的面目却显得有些阴郁疯狂。
它身上的衣衫倒是极其喜气,大红的色彩,但细看衣角花纹,却反倒是像嫁衣上的花纹。
李通虽是李氏机要处的人,但他平日只是负责护卫静王妃的安全,不太牵扯城中其它事物,所以一时倒是只觉得这新塑的城隍的确有些诡异,但冲云却是一下子想到了个人,“庄如玉?”
顾留白缓缓点头。
不知为何,静王妃只觉得心底里生出一股寒意。
那个被清河崔氏藏起来的庄家小姐的故事,她是知道的。
这庄如玉死后,她也听了其中经过,知道这个女的吃得肥胖无比,而且一直藏匿在当年的那顶轿子里,而且连身上的嫁衣都一直没脱下来过,整个人因为灭门的刺激而变得疯癫。
在她看来,被清河崔氏利用而死,对于这女的而言也是一种解脱。
但此时,她看着那尊城隍塑像,却只觉得那城隍的面目越来越像一个肥胖的女子面目。
冲云体内也是生出凛冽寒意,与此同时,好像被他这一声“庄如玉”唤醒一般,整个城隍庙的气机突然起了剧烈的变化,那原本面目诡异的城隍塑像,突然双眼泛红,内里流出黏稠的血液。
两股鲜血从眼眶之中不断流淌出来,散发出恶臭的味道。
“尸臭!”
李通看着那尊城隍塑像,骇然变色,“有人在这城隍塑像之中封了尸身,可能还不止一句。”
顾留白朝着静王妃靠近了些,沉声道,“这消孽法会应该有很大的问题,这里恐怕不是什么安全避难之所,反而是这神通法阵之中,最为凶险的地方了。”
轰!
也就在此时,城隍泥像之中阴气彻底爆发,下方石台彻底炸裂,滚滚的阴气和如瀑布般渗出的尸水在怪异的神通力量的牵引之下,瞬间将崩碎的泥块彻底搅得如同浆糊一般。
肥胖壮硕的城隍泥像摇身一变,变成了一个浑身就像是腐烂一般的无腿新娘,它的脸和顾留白当日所见的庄如玉一模一样,只是身子变成了层层叠叠的红色腐烂之物,一层层的阴气围绕着它的周身,形成一件分外诡异且煞气惊人的嫁衣。
腐烂红泥之中咕噜咕噜轻响,落出许多白骨。
这些白骨居然拼接在一起,互相敲打着身上的白骨,竟是发出诡异的乐曲。
顾留白微微眯起眼睛,对着身旁的静王妃轻声说了一句,“看来当日帮庄如玉抬轿和奏乐的那些人,也被一起堆在了这里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