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雪终于停了,冬日的阳光透过云层洒落大地,映照在皑皑白雪之上,泛起一片耀眼的光辉。
赫连宇的墓地坐落在小月城外的一处高地。
那是赫连族的族墓,地势开阔,视野极好,风水上佳。
棺椁缓缓下葬,黄土一铲一铲覆上,黑色的棺木逐渐被掩埋,直到彻底消失在视线中。
元慕声站在不远处,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指无意识地收紧。
他的背影沉默而坚韧,但眼底却藏着压抑不住的悲痛。
不远处,还有另一道素白的身影。
景阳立在那,一袭白衣素裙,静静伫立。
她的肩上立着一只鹰,漆黑的羽毛在阳光下泛着冷冽的光泽,鹰眸锐利,却悲鸣不止。
直到最后一抔土盖上,人群逐渐散去,元慕声才注意到身旁的身影。
沉默片刻,迈步向她走去。
他的目光落在她肩上的鹰,低声道,
“这是他的鹰。”
景阳垂眸,轻轻“嗯”了一声。
她的目光还落在那新砌的墓碑上,眸光晦涩。
许久,她缓缓开口,嗓音低哑,似是用尽了所有力气才问出口——
“他走的时候……痛苦吗?”
元慕声站在她身旁,并肩望着那座新立的坟墓,脑海中翻涌起那日的画面,胸口仍然隐隐作痛。
他垂下眼睫,轻声道,
“从他再去大成……就一直很痛苦……”
“想来……于他也是一种解脱。”
景阳没有再说话,只是静静地站着,连风拂过衣袂,她都未曾察觉。
阳光倾洒而下,新刻的墓碑在光影交错间显得格外清晰。
赫连宇的名字赫然在上。
景阳微微仰头,目光顺着墓碑向上,她忽然意识到——
再过几个月,他就十七岁了。
十七岁……
肩上的鹰忽然展开双翅,振翅高飞,绕着墓碑盘旋数圈,凄厉的鹰啼划破天际,久久不散。
景阳微微侧眸,望着那只在空中盘旋的鹰,轻声道,
“它叫惊鸿……”
她的声音飘在风里,淡得像雪化时的水雾。
元慕声的眼睛被雪地反射的阳光晃得发疼,他微微闭眼,缓缓呢喃,
“曾是惊鸿照影来……”
“这名字……真好……”
……
赫连宇的丧事办完后,这日,元昭特意让清芷去请多塔来摘星殿共进晚膳。
多塔按时赴约,如往常一般陪着元知知玩耍,逗得小姑娘咯咯直笑,软乎乎地扑进他怀里,腻在他身上不肯下来。
殿内灯光温暖,膳食飘香。
可元慕声却只是静静坐在一旁,神情寡淡,眉眼间的沉郁未散。
多塔瞥了他一眼,距离不远,微微沉吟片刻,才开口劝道,
“若你放不下赫连宇,每年可以来小月城看看他。”
元慕声被从沉思中唤醒,愣了一瞬,半晌才意识到多塔是在对他说话。
他垂眸,麻木地点了点头,声音低沉而微哑,
“好。”
顿了顿,他搭在双膝上的手悄然收紧,眼神坚定几分,补充道,
“我一定会来的。”
多塔闻言,没再多言,转而抱起元知知,故作轻松地问她,
“待知知长大了些,要不要回来小月城?”
元知知嘴里正含着一颗奶糖,含糊不清地答道,
“来!……来康、康大魔王……”
小姑娘努力地咀嚼着,圆溜溜的眼睛笑弯成月牙,软软的小手抱着多塔的脖子,甜甜地蹭了蹭。
多塔忍不住低笑,抬头望向内殿,元昭正在里面忙着收拾什么,未曾参与他们的谈话。
他心里清楚,离别的日子要到了。
他从未奢望过元昭会留下,也不敢奢求她会再回来。
这段时间的宁静,已是他偷来的幸福。
一旁的元祁玉听见多塔问大哥和小妹要不要回来,他的小脑袋转了转,咬着糖葫芦屁颠屁颠地走到多塔身边。
这段日子,他和多塔熟悉了不少。
虽然按话本子里的话说,多塔是爹爹的“情敌”,可这位“情敌”对他和姐姐妹妹们都极好。
拿人手短,吃人嘴软,元祁玉心里虽然坚定地站“霍党”,可面上也不好总是甩脸色。
他踮起脚,歪着头看着多塔,眼睛亮晶晶的,试探性地问道,
“那大哥和小妹都能来,我能来吗?”
多塔低头睨着他,唇角勾起,故意逗他,
“你来做什么?”
元祁玉皱了皱鼻子,哼了一声,挺直小胸膛,煞有介事地,
“这不是……日后我还想做买卖,也可以来小月城看看市场嘛!”
多塔轻笑出声,摇摇头,似笑非笑,
“你的志向……倒是不小。”
元祁玉被夸得飘飘然,忍不住得意地摸了摸脑袋,嘿嘿一笑,露出一排白白的小牙。
“行!你若真能来,我定然欢迎!”多塔淡声道。
“真哒?”元祁玉眼睛一亮,“那可要说好了哦~你把北羌的王商名额给我留一个哦~”
多塔不由嗤笑,敲了一把他的额头,
“你可真是会得寸进尺……”
元知知也笑了,学着多塔的语气,“得……得寸进尺!”
几人笑作一团。
元昭在内殿,其实把外面的话都听了进去。
她准备明日一早出发,也让清芷提前把消息告诉了多塔。
他没有制止,亦没有反对,只当做不知道一般。
和元昭,还有几个孩子热热闹闹地,最后用了一次晚膳。
次日天微亮,清芷已然安排好了马车等在摘星殿外。
元昭什么都没带走,只在最后,披上了那件白狐大氅。
待孩子们上了车,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摘星殿。
灯火朦胧,金纱帐幔随风微拂,整座殿宇在晨曦与薄雾中宛若天宫。
她静静望了一瞬,终是收回目光,掀起车帘,上了马车。
多塔没有来送行。
正如当年他离开大成时,两人之间亦没有告别。
随着一声“驾”,马蹄声在石道上回响。
摘星殿与小月城,都逐渐消失在视线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