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御史这几日几乎是足不出户。
此刻,他手中紧握着一个酒葫芦,这酒葫芦里的酒是云苏担心他打破酒罐,好心地替他灌进来的。
宋御史饮了一口酒,酒味儿烈得他有些想哭,他目光呆滞地望着某处,思绪却早已飘远。
他以为十几年前的事儿,这辈子都不会再想起来。
没想到却因谢玄安的出现,让那些被他深埋在心底,努力遗忘的过往,如同揭开了旧伤疤,再次鲜血淋漓地展现在眼前。
借着烈酒刺激,他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当年的往事,那一个个生动鲜活的面容,让他恍如昨日。
宋御史感到一阵窒息,他大口大口地灌下烈酒,只想像以往一般沉醉过去。
但今日,他越是醉意朦胧,往事越是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他清晰的记得,当年的今日,是他与朝中友人通信的那一日。
他怎么也想不通,当年他不过与友人随意闲聊的一封书信,怎么就成了大将军谋逆罪证?
宋御史一口接一口地喝着酒,烈酒滑过喉咙,胸腹顿时感到一阵灼热。
可这股灼热却无法抹去他内心的愧疚。
酒葫芦里的酒被他这般豪饮给喝完了,再也倒不出一滴酒来。
宋御史任性地将酒葫芦随意地往桌上一掷,酒葫芦咕噜噜滚了几滚,滚到另一个空酒葫芦边停了下来。
宋御史毫不在意,他突然站起身来,踉跄地往屋外走去。
借着酒劲儿,宋御史走了好长一段路,来到了一个荒凉的山坡。
山坡上孤零零的矗立着一座坟,它仅比地面高出那么一点点,若不仔细观察,几乎难以察觉这是一座坟。
它没有墓碑,虽然有打理过的迹象,但上面的草已经与周围的环境融为一体。
宋御史踉跄地走了过来,他跌坐在坟前,喃喃自语:“老朋友,我来看你了。”
宋御史伸手触摸着坟上的野草,眼眶渐渐湿润起来。
他低声喃喃:
“我从未想过要害你……我从未想过……会害得你……”
说到这里,宋御史的声音有些哽咽,他无法继续说下去。
连日来的压抑情绪,在看到这一座坟时终于爆发,他低声呜咽,泪水顺着脸颊滑落,滴落在地上的泥土里。
晚上,璃青青回来时,便听见云苏汇报,说今日给宋御史送晚餐都不见他人影,就连中午的餐食也放在桌上未动。
“他去了哪里?”璃青青有些奇怪,她看了看谢玄安,谢玄安也是一头雾水。
探敌的斥侯早已回来汇报,说敌军已在来时的路上,城内所有将士都在加紧训练,影卫中除云苏负责烹饪外,其余成员均在协助构筑防御工事。
一时间倒也忽视了原本就没有什么存在感的宋御史。
现在听见宋御史不见了,璃青青心中涌起一股不安,她沉吟片刻,说道:
“我们去找找。”
于是她与谢玄安、白夜、云苏,还有两名影卫,开始四处寻找宋御史。
夕阳渐渐西沉,天边的云彩被染上了一层金色的光辉,
走了许久,璃青青终于在一片荒凉的山坡上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身影。
宋御史依然跌坐在坟前,背影显得格外孤独和凄凉。
璃青青疾步走近,出声询问道:“御史大人,您怎么在这里?”
数日未见,宋御史的头发愈发斑白。
璃青青心中泛起疑惑,不过是见了一位故人之子,竟愁得新增了如此多的白发。
一把年纪了,还有何事如此放不开?
宋御史闻声抬头,因为哭过,他的下眼睑有些肿胀,微微隆起,这使得他看起来更加苍老。
他看见璃青青,勉强挤出一丝笑容,“你怎么来了?”
璃青青瞅了瞅他身旁的土堆,疑惑地问道,
“听说您一天都不在家,所以出来找找。御史大人,您这是在……看望故人吗?”
宋御史缓缓点了点头,目光又落回了眼前的土堆上,声音有些沙哑,
“是啊,一位很重要的故人。”
“咱们回去吧。”璃青青一边说着,一边准备将他扶起来。
宋御史却像是被定住了一般,一动不动,只是呆呆地看着眼前的土堆,眼中满是回忆与内疚。
“御史大人,如今战事将近,还是尽量不要外出,咱们先回去吧。”璃青青再次劝道。
宋御史缓缓回过神来,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对着璃青青解释:
“那封信,乃是我亲手所写……但我只道是与友人的一番交流陈述,却不知怎的,竟被那奸人断章取义,并以此为由,害了大将军……”
宋御史说得断断续续,他看着面前的土堆,眼中满是悔恨与哀伤,
“这是我亲手为大将军所建的衣冠冢……我苟活于世,内心却日夜受着煎熬。
大将军一生为了大渊,却因我一封不慎的信件而遭此横祸。我无颜面对大将军,更无颜面对大渊的百姓……”
璃青青静静地听着,她不知道该如何安慰,想了想,她说道:
“事情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您也不要太过自责。大将军是被奸人所害,一定不会怪您的,您别多想了。”
“而且,大将军有可能会复活呢!”璃青青在心里补了一句。
璃青青看了看不作声的宋御史,目光中闪过一丝同情,她继续安抚道:
“就算您曾经犯了过错无法挽回,但至少可以为以后做些什么啊!您别多想了,您看,天都暗了,咱们回去吧!”
宋御史闻言,呆愣地看了看天空,良久,缓缓站起身来,对璃青青说道:
“咱们回去吧。”
璃青青点头,两人一同返回了住处。
璃青青刚将宋御史送回,璃枫听得消息匆匆赶了过来。
听说是在那山坡上找到的宋御史,璃枫不由得感叹道:
“原来宋御史每年必去一次的地方,竟然是大将军的衣冠冢!”
说完,他又说道:
“大将军之事我所知甚少,我只知当年宋御史不知何故,曾向朝廷自请终身驻居边关城,原来是与大将军有些渊源。”
正在这时,一名斥候找了过来。
“报——敌军已接近边关城,不足五十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