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冽的寒风裹挟着岁月的沧桑,吹过灰墙红瓦的四合院,穿过狭窄幽深的胡同。
街边的老槐树在寒风中瑟瑟发抖,稀疏的枝丫像瘦骨嶙峋的手指,指向灰暗的天空。
街角的报亭前,几个行人裹紧棉衣,匆匆瞥一眼报纸上的大字标题,又迅速消失在寒冷的街头。
屋内。
西厢房老阎家做饭的气味儿混着煤烟味飘进窗棂时,阎庆俞正对着搪瓷缸里浮沉的茶叶末出神。
“嘎吱。”
门轴转动,铁蛋与李建民一脸兴奋的进了屋子。
\"成了!\"
阎庆俞从愣神中惊醒,转头看了过去。
“什么成了?”
铁蛋反手闩上门,从裤兜掏出个蓝布包,层层展开是两把黄铜钥匙,\"帽儿胡同,二进院子,独门独户,带十八间房。\"
李建民进屋,从旁边拉过来个凳子一屁股坐在了灶台边,从兜里掏出来大前门丢给铁蛋一根,就着灶台点燃,火星明灭间映出他下巴上的疤:
\"帽儿胡同,查家的院子,祖上做过官,父亲是满清最后一任的礼部郎中。
这家伙应该是国外有门路,想着卖了家当去投奔自家姑娘,刚好赶上这茬,就去看了看。
没曾想,还挺合适。”
李建民顿了顿,“只是没想到老查家家底颇丰,竟然还有一百六十多件古董,我琢磨着反正咱平时也用粮食换,直接收也没啥问题,便擅自做了主,直接收了他的那些物件。
排除一件假货,一百六十二件货,一共五万五千块;再加上房子,所有的物件都留着,九千。
合起来的话,六万四千块钱,您觉得如何?”
阎庆俞放下手里的搪瓷缸子,眼中还闪烁着一抹难以置信。
“不是,我昨天才与铁蛋哥说完,你俩今天就把事儿落实完了?”
铁蛋笑嘻嘻的站在旁边,深深的吸了一口手里的大前门,这才笑着继续道,“您都放话了,我们还不得跑得快点?您是没见,咱建民现在也是爷了,那腔调,那气势,啧啧……”
“铁蛋哥,你就别埋汰我了。”
李建民无奈的说道,“这还不是被逼的?到了外面不装一下,谁都瞧不起咱,一开始还有些放不开,现在的话,早就习以为常了。”
“位置不一样。”
阎庆俞笑道,“建民得出去跑业务,见的人也都是一些有点脸面的。各大黑市不说,即便是那些遗老遗少,当年在四九城也是有头有脸的人物,不端着点架子,还真镇不住他们。”
说着,目光又转到了李建民身上,“只是,那查家要出国的话,他不需要外汇券?”
“嗐,要不然说还得是您。”
李建民笑道,“那老小子还想让咱给他找找门路,看看能不能给他弄到外汇券。我没答应他,只是说帮着问问,这玩意儿,现在的汇率可不便宜,我怕我说了他肉疼,到时候再影响了咱买房。”
“这事儿你自己把握。”
阎庆俞随口说着,“真要是你准备接手,也操心着点,毕竟不是小数。”
“明白,我也得先问问,不过大概率是够呛!这东西,感觉还是留给那些红二代们更合适点,省的咱再被盯上,惹的那些人眼红。”
李建民猛的吸了一口烟,将烟灰抖进了灶台。
……
几天后。
查家悄无声息的离开了四九城。
李建民到底是没有沾那份钱,而是托人给他介绍了一个。
汇率颇高,查立仁很是肉疼。可眼下这么大的量,能吃下的人是少之又少,只能捏着鼻子认了。
不过在走之前,李建民已经是让他把相关手续全都置办妥当,阎庆俞需要上学,这些事儿,只能留给他们。
好在院子还是属于王主任辖区,虽有些埋怨,可还是给他们办了。
等到再次休息,阎庆俞跟着铁蛋、李建民上门。
帽儿胡同的青砖墙在暮色中泛着冷光,阎庆俞的布鞋底碾过胡同里半融的雪泥。
前两天的一场雪,再次标注着冬天的降临。
院内。
铁蛋抄着手立在朱漆略显斑驳的门下,嘴里哈出的白气融进垂花门檐角的冰溜子里。
\"手续都走完了?\"
阎庆俞摸着门环上的椒图兽首,一抹铜锈簌簌落在虎口。
李建民从蓝布棉袄里掏出张泛黄的房契,纸边还沾着街道办的朱砂印:
\"房管所王干事亲自给办的,王姨提前给打了招呼。\"
说着,拍了拍门框,沉闷的回响惊飞了枣树枝头的寒鸦。
四合院里的雪扫得潦草,抄手游廊的冰裂纹窗棂蒙着一层薄薄煤灰。显然,是老查家觉得要走了,院子都懒的好好收拾。
进了西厢房,这原本是当年的管事儿住的地方。
“散了奴仆后,这边便再无人居住了。查家一家老小,平时都住在后院。”
李建民跟着解释。
西厢房柜子下压着半截蓝绫子,阎庆俞蹲身扯出来,竟是之前的赏赐清单。李建民用火钳拨开耳房里的煤灰堆,露出只缺了盖的哥窑笔洗。
\"这些全是白饶的。\"
李建民踢开侧门门板,淡淡的霉味裹着樟木箱的香气扑面而来。
八仙桌上摞着成捆的字画,最上面那幅《秋山问道图》的绢本裂了三道,却不妨碍石涛的钤印在暮色里泛红。
“这些东西,全部下来,折算了1000块钱。老查家也懒得收拾,便都便宜咱了。”
阎庆俞的指尖抚过冰凉的太师椅背,螺钿镶嵌的葡萄纹在掌心凹凸分明。
虽不如正屋里的那几把,却也不是凡物。
东厢房的门环没上锁,窗纸后似有青瓷的光晕流转。
推门进去,墙根散落着些许碎瓷片,蹲下身竟然拼出了半只斗彩鸡缸杯的轮廓。
窗台上,几枚铜板被浮尘压着。
阎庆俞用手轻轻拨了拨,刚捏起一枚万历通宝的母钱,却是听见头顶有瓦片轻响。
出屋抬头向上看,正见铁蛋踩着梯子往房屋脊摸去,手里攥着把扫帚,弓着身子在屋顶喊:
\"顶子上有些破损,瓦片年久失修,老查家是真能将就!\"
话没说完,阎庆俞瞳孔猛地一眯。
屋顶脊兽的阴影里,隐约露出半截黄杨木匣的轮廓。扫帚的胡乱清理间,扫出的金漆云纹正在最后一缕夕照里流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