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肆?”淑妃也是第一次听到这个组织,看来太子哥哥是比较信任这个组织的了,这样的话,她倒是多心了,整个朝政,太子自有应对之法。
淑妃放下了心,也不再细听下去,回来安静地绣花。
与太子一样,二皇子李守稼,跟威宁侯关系也很亲近,经常来侯府蹭饭,因为侯府的一个厨子做得一手好菜。
自然,李守稼跟淑妃(那时候还叫张昕瑜)也很熟,只是不像大兄一样,完全把张昕瑜看成了自己的未来王妃。
那名厨子,做得一手好宫廷菜,据说曾师从京都着名的时馐楼,学得时馐楼大厨的真传。他手上的宫廷菜,并不高高在上,反而贴近百姓,算是改良之后的宫廷菜。像软饤雪龙这道菜,他创意地使用白鳝作为龙替,将蒸菜变为了烧菜,收汁之后,白鳝外形不改,栩栩如生,如一幅泼墨写意之画,味道也极其鲜美。
李守稼爱读书,也爱习武,但他到侯府这边,却从来不提此事,仅仅只是满足自己的口腹之欲,侯府也不愿得罪这位如日中天的皇子,虽然不会两边下注,但结个善缘是没问题的。所以侯府有了什么好的食材,也会把二皇子叫过来一起享用,一时间,二皇子跟侯府的走动频率甚至超过了大皇子。
李守稼每每见到张昕瑜,也会停下来跟她说几句话,两人年纪相当,喜欢的东西多有重叠,所以交谈也算是顺畅。太子也不以为意,在李守稼幼小的时候,太子对这个一母同胞的弟弟还疼爱有加。
李守稼在花园边上的一处小回廊碰到了张昕瑜,说道:“昕瑜,你又在绣什么?我发现你很能安静得下来,我呢,除了看书坐得住,其它都不行。”
昕瑜抿嘴一笑,说道:“今天二皇子过来,又是听说这里有好吃的了吗?”
李守稼说:“可不是,不然我过来干嘛?外边这处多好玩的,让我看看,你这幅屏风绣得怎么样了?我感觉你最少都绣了有半年多时间了吧?”
昕瑜把身子侧了侧,避开他伸过来的头,说道:“快结束了,赶在中秋节前,给父亲祝寿的礼物。”
李守稼笑道:“侯爷要过寿辰了?那我也要准备礼物了。昕瑜妹妹,跟我说送什么东西给侯爷他会喜欢?”
昕瑜随口应道:“你送的,他都会喜欢,主要是个心意,不拘什么物件。”
李守稼点点头,说:“那我就随便去准备了,不知大哥会送什么?我们会不会撞到?”
昕瑜说:“不会撞到,听说太子哥哥准备的是一件稀罕之物。”
李守稼眼睛一亮:“天下只一件吗?”
昕瑜说:“这个不敢肯定,但不会撞到是肯定的。”
李守稼感觉像是松了一口气说:“那我就送一个寻常物件吧,不敢跟大兄比高低。”
昕瑜对李守稼很友好,但仅只是亲戚之间的友情,并不像对太子哥哥那样,她从小就认为自己将来一定会嫁给太子哥哥的,父亲也一直这样在教育和培养她。她知道自己将来会成为皇后,母仪天下。但她并不热衷于这个称号,她只是想一直陪着她的太子哥哥,最好给他生一堆的皇子和公主。
她知道太子在跟李守稼争斗,但她并不担心,她觉得太子无所不能,不是有句话这样说的吗?“仁者无敌”,她认为她的太子哥哥就是一个仁者,相信只要是有眼睛的人都会有这样的共识。
太子哥哥从来不在她的面前提起这些鬼蜮伎俩,她偶尔会从父亲和兄长那里看到唉声叹气的表情,就知道事情并不是那么顺利。
直到有一天,太子当着她的面,把一盏他最爱的青瓷茶杯摔得粉碎,她才知道原来太子承受着如此大的压力,而为了让她宽心,一直隐忍不发。
一句话,太子把她保护得很好。
但她并不是活在没有污染的环境里,她的家族很早就坚定地跟太子捆绑在了一起,她并不像看起来那样的纯洁。她知道太子在跟瓦肆的合作中一步步地改变,从一个阳光俊朗,完全不知道世道艰险的公子哥儿,慢慢地变成一个城府很深,逢人只说三分话的政客。权力真的对男人如此重要吗?她其实很想告诉太子,她希望他能做一个富贵王爷,让想坐那个位子的人去坐吧。
但是,她不可能告诉太子这样的话,她不能给太子拖后腿,她受的教育也是辅助太子登上皇位,而不是遇难则退,用温柔蒙住双眼。
在那次发火之后,她主动跟太子谈起一些政治方面的话题,舒缓他的情绪,让他觉得有人在与他同行。李守稷感动地对她说:“昕瑜,等过段时间,我就向父皇请求恩准,娶你为妻,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你时就许下的愿望。”
昕瑜听到他终于说出来的这句话,有种如释重负的感觉,她点点头,对他说:“我不着急,你怎么安排,我就怎么配合。”
但最终,昕瑜成了淑妃。
在最后事件来临之际,太子一直非常忙碌,很长时间没有露面。而与之对应的是,李守稼却一反常态,天天在昕瑜身边晃来晃去,东拉西扯地闲话。昕瑜也不知道他的用意,但她没有理由避而不见,更何况,她也不讨厌他。
李守稼说:“昕瑜,你看见过大海吗?我在书上看到大海无边无际,可以容纳几百个大昭国。”
昕瑜笑着说:“我没见过大海,但吃过海鲜,有一次,家里来了个在海边生活的人,给我讲过大海的样子,的确如你所说,大到无边无际,没有谁能走到它的尽头。”
李守稼说:“渤泥国曾经进贡过一株珊瑚树,如同太湖边的假山那么大,用船逆水而上,走了几十天的时间才走到京都,就放在皇宫我母后的宫里。”
昕瑜也献宝一样地说:“我也有跟大海有关的东西。听说海里有一种鲛人,人头鱼尾,漂亮得不得了。她们织出的纱叫鲛绡,轻薄凉爽,夏天穿在身上清凉无汗,我也有一件,苏腊国进贡的。”
李守稼笑道:“是大兄给你的吧?我当时听说他跟父皇讨了很久,花了很大代价才到手的。宫里只此一匹,全部被他拿走了。”
昕瑜听说是这样,颇有点难为情,但内心却很甜蜜。
她想着这个大昭国最有权势的未婚男人,私下里为自己做了这么多事,对于一个尚待字闺中的女子,是会感到多么的幸福啊。
李守稼又问:“最近没怎么见到大兄,他是干什么去了?”
昕瑜说:“听说他去了趟雅川,不知道回来没有。”
其实她知道太子没有回来,因为回来之后,太子一定会第一时间来见她的。
李守稼就拍手道:“雅川好啊,去年我也去过,那里的食物真是好吃,尤其是雅鱼,炖汤真是一绝。”
昕瑜就抿嘴浅笑:“你还真的是馋嘴猫本色呢。”
李守稼摇头晃脑道:“圣人云:食色,性也。我胸无大志,就只在意这口腹之欲,理想就是吃遍天下,最好把天下的厨子尽归我手。”
昕瑜赞道:“这岂是胸无大志?这个志向怕是大到根本实现不了吧?”
有一天,在威宁侯府,守稷和守稼这两个暗中剑拔弩张的兄弟居然碰到了。
李守稷还是那副温润暖和的长兄姿态:“二弟近来经常来威宁侯府吗?”
李守稼还是那副敬而远之的贤弟姿态:“对的,来蹭饭,大兄来此所为何事?”
李守稷似乎并未介意对方语气中的疏离,说道:“我来看看昕瑜,好久没见到她了。”
又转头望向昕瑜,问道:“最近天气渐凉,你饮食可好,要注意早晚风凉侵衣,不要在外坐太久。”
李守稼笑道:“大兄未免也太婆婆妈妈,这些小事,自有丫鬟婆子待劳,如果昕瑜有半点闪失,她们岂有好果子吃。”
太子道:“不然,她们是她们,我是我,我的关心,岂是他人能够替代的?”
昕瑜就笑着回答:“最近身体很好,反而没有前段时间的暑热灼人,晚间也有退凉,睡眠倒是好了很多。”
太子满意地点点头,说:“那我就放心了。侯爷事务繁忙,你要能够自己照顾自己。”
李守稼就插言道:“昕瑜不是小孩子,如果我是你,倒愿意天天在府中陪伴昕瑜呢,省得事后再来嘘寒问暖。”
太子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说:“会有那一天的,昕瑜等着我。”
李守稼就轻哼一声,没有再说话。
两兄弟现在在一起多是拌嘴,而且多是李守稼挑起来的,昕瑜不欲多谈,就主动提议去园中赏月桂,太子自是答应,李守稼也没拒绝,于是三人结伴一起去了园中。
途中,李守稼忽然说道:“前阵子父皇头疼得厉害,听说大兄不辞劳苦,不仅送上珍贵至极的灵药,而且衣不解带地服侍,所以恭喜父皇拥有如此贴心的太子了。”
太子淡淡地说:“孝道一事,是本朝立国之本,父皇一直时常提及,为兄不敢怠慢,当然也是为诸位兄弟作一表率。”
李守稼却并不买账,说道:“那为何我请求见父皇,却被大兄阻止呢?”
太子解释道:“当时父皇刚刚用了药,需要安睡以缓解药性,我怕有什么意外,因此守在寝宫,当时如有政务,都是我亲自处理,并非只是针对贤弟。”
李守稼讽刺道:“那看来是我多心了,在此也要多谢大兄对父皇的鞠躬尽瘁。”
太子云淡风轻地一笑,并不争个辞藻上的输赢。
昕瑜知道太子哥哥为陛下的偏头痛献的灵药是瓦肆寻来的,瓦肆似有无穷无尽的资源向太子开放,就算是千年未遇之灵药,对他们来说,也似漫不经心就能提供。
因此太子对于跟瓦肆的合作也非常认可,威宁侯有次跟太子提及此事,也称赞了太子当时的果断,但同时也提醒太子不可掉以轻心。
太子不以为意地回答道:“晓之以利,动之以情,这是合作不会背叛的基础,我自信这两样都能够做到。”
谁也不会料到最后瓦肆的背叛会是这样的深刻且决绝。
最后一次见太子哥哥,还是在侯府中,他似乎忧心忡忡,预感到会遭遇什么不测,但并未向昕瑜言明。
只不过昕瑜通过察言观色也能够窥知一二。
李守稷仿佛在加深自己的印象,再次宽慰道:“昕瑜,我准备就这两天向父皇提出娶你为妃,不知你意下如何?”
昕瑜羞涩地微低下头,说:“这事不是早就定了的吗?我父亲也早有此意呀。”
李守稷微笑着说:“我还是想亲口听听你的意见。”
昕瑜用细如蚊吟的声音哼哼:“嗯,我听你的。”
李守稷就朗声笑道:“我守稷一生,能得此良配,也算未有虚度了。”
昕瑜却听出了其中的不祥之音,但她当时已被幸福冲昏,忽略了过去。
从此,再没见到太子哥哥。
过了几日,太子谋反事发,陛下震怒,朝野一片哀鸿,威宁侯府牵连其中,侯爷被赐死,爵位被削,降为平民,唯一称得上好的结果,是家人得以保存。
赫赫侯府,从此淡出昭国视野。
昕瑜心如死灰,几欲追随太子而去,却被母亲和兄长派人严加看护,她寻死无门,但如行尸走肉。
太子临死前,曾托人把玉麒麟交还给昕瑜,并留下遗言:“昕瑜,我自去死,你要好好活下去。成王败寇,我亦无悔,却不忍拖累于你。此玉麒麟,我无福消受,交还于你,你重新开始生活吧。”
过了几个月,李守稼成为新的太子,那时他们已经搬出了威宁侯府,住在了京都的一处旧宅内,箪食瓢饮,平淡度日。
但有一日新任的太子却步入了他们的家,态度仍然和蔼可亲,带着上位者温煦的笑容,然后向昔日的侯府夫人提出了准备娶昕瑜为侧妃的请求。
那一晚整个张家都无人入眠,母亲并不强迫于她,但她知道自己不能不答应,这根稻草实在粗壮,可以救自己的家族于水火,那么,牺牲她一人,又算得了什么呢?
于是她平静地答应了新任太子的请求,命运啊,她叹息一声,兜兜转转,竟然还是成为了太子妃。
只是,此太子,再也不是彼太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