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诺和罗初再次回到罗余,举办一次迟来的婚礼。
一切从头来过,许诺从兜里拿出一枚刻着彼此名字的钻戒,问罗初愿不愿意嫁给他。
爱让罗初不再恐惧婚姻和家庭,爱让她重生。她笑嘻嘻毫无负担:“当然愿意。”
这场婚礼遂了罗初和许诺的意思,只有至亲和好友参加,小到只能摆得下两张餐桌。
婚礼的布置再简单不过,酒店原来是什么样,还就是什么样,只是增加了几处红色的摆件,显得很喜庆。婚纱是从二手市场淘来的,只要三百块,但罗初很喜欢它。
这么简单的配置,衬地长欣的脸色越发呆滞:“这算个啥呀这——人家结婚都是在大酒店里办。二婚都不见得这么朴素。”
她心里的不满积累了一肚子,憋得她只有多喝水压制。汪毓看着她滴溜溜转的大眼睛,忍不住怼她:“不到你说话的时候你别说话哦,这可不是你的婚礼!”
长欣打他:“你这崽子,说话越来越不把我放在眼里!你们一个两个,都不是好东西。”话虽然这样说,但但新娘从后台走出来的时候,长欣那些不满忽然就烟消云散。
没有司仪、没有繁杂的流程,新娘罗初挽着新郎许诺走了出来。
罗初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皱纹,笑起来的时候歪成几根彩虹;她的头发没有从前那样浓密,抓起来的丸子头略显得单薄;她的妆容不够水准,淡淡的口红略显质朴。
可是她是那样幸福。
她满眼甜蜜的看着许诺,眼睛里的星星从眼角流出来;她的头纱长长的,簪着几朵小小的含苞待放的花朵;她的嘴角流露出来那发自内心的笑容,是那么自然而可爱。
她是被宠爱着的幸福的新娘子。
很多事,无须再解释,长欣也做过新娘子,她一看便懂得了。
一切关于罗初的焦虑烟消云散,她终于理解爱是怎么一回事。
许诺和罗初在罗余只待五天就要回去。
离别前,罗初接到了大伯长河的电话——这是长河自有手机以来,给罗初打的第一个电话。他说:
“阿初。有一条高速公路建设工程要穿过旧的梨花村,咱家的祖坟这几天要搬迁。按说你已经结婚,我不应该找你。但咱们家也没别人了。你三叔带着三婶去投靠了女儿女婿,一时间也回不来。”
罗初静静听着。
长河又道:“也不为什么大事,搬迁也是请了人的。只是想着孙子辈,只有你在罗余。我想着人多点,你爷爷奶奶能高兴点。你若不方便,就是不来也行。”
长河的语速很慢,慢到像是从上个世纪跨过时间穿越来的;长河的语气也很轻,轻飘飘好似已经看淡了一切。
“好的,我会来的。”罗初没再有多的话。
除了高速工作建设工程,上面也开展了环境改造计划,其中就提到了规划公共墓园的问题。
村委会已经一致表决通过,公共墓园将搬迁到距离梨花村三公里外,建设效果图大家都看了,非常漂亮,祖宗睡在里头,比散落在外面好。
梨花村少见地热闹起来,家家户户都开始搬迁坟墓。只有长河一直没有行动。因他一个人,要负责老罗家大大小小那么多墓的搬迁,压力很重。
他时不时牵着牛坐在东边的山坡上,远眺梨花村。
东边新的梨花村已经繁荣起来,道路规划方方正正,来去自如。路灯排排站岗如卫士,守卫着新时代的发展。现在的梨花村,朝着产业化农业方向发展。驻村书记带着新来的年轻人栽大棚、开直播、搞物流,一片热火朝天。
而西边旧的梨花村好似一个被遗弃的蚁穴,那些经过人类行动而踩出来的道路,如今很多已经被野草覆盖。
公墓那边,每天都有吹吹打打的声音。长河转头数着自己的坟头,盘算着搬迁的计划。
唢呐声声,又响起在罗氏血脉开始的地方。
那些曾经种在祖坟边上的梨花树,因虫蛀而早已枯死,早已没了仙气。
在这梨花树下,埋着罗家的祖先。道士问长河:“都迁么?”
一向长河不愿做什么决定,这次他很坚决:“都迁,都迁到一块去。”
第一层,先请三代的子孙。罗维元率先被搬了出来。罗余干燥,已过一年,这棺材连漆皮都还是八成新。
第二层,请二代的平辈们。长乐和长庆双胞两兄弟,终于安眠在一起;大房家的三个孩子,棺材板太薄,请不动,后来只好外层裹上几块木板,硬撬起来再缝补。
第三层,请一代的长辈们。金氏和马氏,晒到了新时代的阳光,从坑里出来的时候,不知从哪里“哼呀”一声,好似谁伸了个懒腰。大丰的棺材板,是卸了一道门做的,现在早腐烂不堪,尸骨和木头混杂在一起,又费了些力气整顿。
第四层,请罗家老爷子,罗家全部的血脉来源。只可惜,罗家老爷子去的时候,是用一个担架盖着一块白布下葬。地段如今紧靠着一片洼地,挖到底,尸骨都没挖出来。大约,已做了养料。
长河跪在旁边,几次哭晕过去。
他是罗氏一切发展的见证者,他对躺在这里的每个已故的人都有着深刻的记忆。他的血脉亲属们长眠地下,留下他孤孤单单守在这里。
他好似一个被诅咒的守墓者。
罗氏几代迁往墓园去,一个个都刻上了名字;没有照片的,就依稀按照长河的记忆画出来再放进去。
挖掘机轰隆隆的推开了村口的路,一天天肉眼可见的推平、打坑、奠基,修成了一条高速公路的其中一段。
算下来,长河已经是村里最老的老人儿了。时不时地,村委会还要请他来讲讲梨花村的故事。可是长河笨嘴,总也讲不好。
有时候他孤独地点上一根烟,坐在东山坡子上遥望梨花村。在混浊的烟雾中,长河的嘴巴却自然而然地讲出了母亲曾和他讲过的那些故事。
东边,杨树已经催出了芽苞,可梨花村的梨花再也不开了。再东边,一条建设中的高速公路蜿蜒着伸向遥远的地平线,似乎不知终点。
高速公路两年就建成通行,川流不息的车辆如发展的时代一般一遍遍碾过这里,无人再问起这里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