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城没有任何风波,承桑风在细节上果然做好了准备,没有出现任何马虎。
城内,距离城门很近的塔楼上,挽起高髻,带着面纱的女子,目光不离城门进口处。
她看似是在眺望风景,但眼眸其实一直盯着城门进入的人。
直到看见修饰了容貌的承桑风,她心头一跳。
果然,还是来了。
十年未见,哪怕修饰了容貌,整个人消瘦许多,她还是第一眼就认出了承桑风。
看着承桑风用双眼打探周围的一切,就知道他的眼睛已经恢复。
塔楼足够高,原本是站岗放哨人的位置,却被她占了,整整占了十年。
这里可以眺望外面,也可以观望着神降之地的大半地域。
等了些许时间,女子就这样看着承桑风兜兜转转到了曾经熟悉的地方落脚。
确定了他的落脚点,她马上下了塔楼,刚下楼塔一步,立刻就有一男一女紧密地跟在她身后,她面色毫无波动,像是习以为常。
而塔楼下完,又接着有一群人跟着她。
看到这些人她开始横眉冷对,眼神不悦,语气十分冲地说道:“滚开!”
那些人像是习惯了她的这种语气和模样,等她走了几步又跟上。
顿时,女子的脚步停下,她的眼睛里有些疯狂,冲着那些人直接道:“再说一遍,滚!”
“娘娘,陛下说过,不能让您……”
“本宫是会死?还是会出神降之地?”女子嘲讽道。
这话……让刚刚出言的人哑言。
“滚,除非你们想看本宫发疯!”留下这句话,女子甩袖离开。
那一男一女还紧跟她。
“这怎么办?”那群人又不敢有行动跟着,只能窃窃私语。
“先去告诉陛下,而且宫里还有紫华姑娘,娘娘身边还有神将,娘娘不会走远的。”领头的女子迅速出言稳住这群人。
承桑风先绕了几个圈子,毕竟初来的人总要给他人有种无从下榻不熟悉的感觉。
水云撩开了窗口帘子的一小角,她看了看外面,刚刚她从风里嗅到了尸体的味道。
徐长泽说的没错,其实在那水滴影响下,她的感知力的确是低了。
除了将大多的感知力拿去盯着那水滴,还有那时起时落的疼痛感的确会影响她留在外面的感知力。
可哪怕是这样,水云还是闻到被香料掩饰覆盖的尸体的味道。
承桑风领头在前,没有入马车内,他此时眼白开始泛起红血丝,藏在袖下的手紧握成拳。
此时,穿得像斗篷一样服饰的人群,搬着东西从承桑风一群人身边穿梭而过。
水云通过帘子的小角,看到了有精致的小鼓,还有那些人手持的法杖。
其他的东西被布盖住,肉眼不可见。
水云眉头微凝,她认出了一些东西。
那小鼓的皮,是人皮,那法杖是多根腿骨堆砌而成。
而此时,徐长泽掀了一点点马车入口的垂帘,微微探个脑袋进来。
水云能感知到,他也能。
他在看水云是否有事。
没有言语,水云看懂了他的意思,摇了摇头示意无事,其他的等到落脚点再说。
徐长泽微微点了点头,退了出去,把垂帘放好。
待承桑风绕完圈子,终于来到落脚点,忍耐着身体的不适,快速地处理好落脚事物后,承桑风就在二楼住的地方,立刻滑落靠着柱子……吐了。
“公子,公子。”木叔看着捧着痰盂狂吐的承桑风,满是担心。
哪怕把胃里的东西都吐完了,现在承桑风也停不下。
“快看看。”木叔催促老大夫帮治治,但老大夫几针扎下去,承桑风丝毫反应都没有。
老大夫无奈摆了摆手,他没办法了。
这种情况吃药是吃不了的,看公子都吐成这样了,一直吐个不停。
最后别无办法,木管家找到了水云。
除承桑风外,其他人都住一楼。
水云住一楼,然而来到承桑风的二楼,需要绕出门口,上楼走过阁楼走廊才到。
徐长泽跟在水云身后,雕花满梁的楼房没入他眼,他才发现这处落脚的楼房设计得有些复杂。
明明北国外圈和中圈鲜少高亭楼台,而在神降之地却是普遍。
“呕~”
一入里面,水云就看见靠着柱子,捧着痰盂,明明吐不出东西了,还在干呕的承桑风。
他本就消瘦苍白些,而现在整个面色泛青,眼睛通红,大汗淋漓。
水云没有任何言语,动作很快,上去就往承桑风的脑袋上扎了三针。
“水云姑娘……”木管家还想说情况来着,但水云已经完成了动作。
她静静地等承桑风平静下来。
徐长泽有些不解的看着承桑风突然出现这种情况,而水云给出了解释:“是那尸臭,他闻到了。”
顿时,徐长泽想到了承桑风的经历,他了然。
“那些人应该做了特殊处理,而且还有香料掩饰,那味道对普通人而言算是没有,他居然……”徐长泽缓缓出言。
“他对这东西很敏感。”水云补充了徐长泽未言完之意。
强烈的应激反应。
这不是血肉上的病,是精神上,心里的。
承桑风能撑着让自己意识不模糊,还清醒着,不是一般的坚强。
若换做其他人这时候已经意识模糊,分辨不出虚幻和现实了。
承桑风克服了鲜血,死人,但他还是无法克服尸体发臭的味道,这东西,如梦魇般黏附在他的灵魂上。
如何都克服不了,去不掉。
哪怕再多香料掩饰,尸体终究是尸体,它们的味道如一把利剑悬在他人头顶,警示着敏锐者的靠近,散发出恐怖的危险之意。
慢慢的,承桑风开始逐渐平静,不再反复呕吐,他仰着头大口大口地吸气喘气。
看着自家公子缓解了些,木管家才敢上前,满脸心疼地帮承桑风擦汗。
“神女大祭,那些人是千挑万选的信徒,他们会拿着法器和材料工具布置祭坛。”好不容易顺了一口气的承桑风解释着刚刚遇见的人。
“祭坛?”徐长泽疑问。
“嗯,是祭坛,整个神降之地都是祭坛,而只会在神女殿前布置祭台,祭台是整个祭坛的中心。”承桑风解释道。
发现自己不用大口喘气了,也不太反胃吐了,承桑风才后知后觉把痰盂放下。
可又想到等会要说的事,他赶忙将痰盂抱了起来,深怕又有反应,他现在还是有些感觉那些味道还在。
而痰盂,木叔早就换了一个干净的,吐得那么剧烈,新换的这个痰盂还是干干净净的。
“神女大祭只要纯洁之物,布置祭坛的材料工具,就没有比少女更纯洁的了。”
“没有出阁的少女,没有疾病的少女,没有……来过月事的少女……大概十四三岁下的女孩子……呕。”
“信徒会把她们的皮……她们的肝脏……骨头…身体,呕!制成材料工具……呕!”
那种场景比起学习蛊术的场面,有过之而无不及,在解释给徐长泽和水云听的过程,承桑风已经不可免地回忆起了那种场面,他受不了。
若说学习蛊术,他当初年少气盛,能谋计着坏了北国皇族的一些事与人,唯独神女殿信徒这块,这地,他无法插足,无法撼动。
这也是他的另一个噩梦。
徐长泽心中绷紧,惨绝人寰都无法形容了。
若需要这种材料工具布置祭坛的神女,怕只是个恶神。
终究是他见识浅,他以为在北国外围,曾经与阿娘见到的北国对女子因为神女论的束缚已经够无情了,但居然还有更甚,更残忍的。
水云也是皱着眉头,这种事对于生存在这里的女子们简直是非一般的痛苦与残忍。
她再次上前又给承桑风扎了三针。
“你这病根是记忆,我可以把记忆抹去……”水云问道。
“不……不能抹,抹了就没人记得她们了……没人会记得在这片地里有多少灵魂……在悲鸣…哭喊。”承桑风不同意。
他又再次仰头喘气吸气,刚被擦去的汗水浸湿了他的衣物,又流淌在他的脸上。
当事人不愿,水云只能作罢。
“睡一会?”水云试探地问,她可以用药让承桑风睡一会,然后让他做个美梦来缓解一下。
承桑风赶忙摇头又摇头,他深怕动作慢了,下一瞬,水云就用药了。
“我不能睡。”承桑风说道,才进入神降之地,他这个最熟悉这块地方的人睡下了,不去探查信息,丢给其他人,太不稳妥。
他现在只需要缓一缓,很快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