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错,小太女是被湛淮晏砍人吓掉了魂。
当时他在御书房,对着先皇后的画像思念成疾,想起过往又甜蜜又痛不欲生,让吴总管送来了酒。
湛淮晏喝了很多酒,脸趴在书案上,目光里通红又痴迷,抬起修长的手指从先皇后的脸,一寸寸往下轻轻勾勒抚摸。
他的泪流出来,一遍遍呢喃先皇后的名字,“阿凝、阿凝……”
“我想你,我好想你……”
过往里他和阿凝的每次缠绵,都浮现出现,湛淮晏身躯僵硬,尤其是下腹极为紧绷火热。
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对着画像的衣袍,敞开了。
湛淮晏的胸腔如被万箭刺穿,又觉得对不起阿凝。
他对阿凝的伤害那么深,害死了阿凝。
阿凝至死都没原谅他,他不配再触碰阿凝,亵渎阿凝。
但他又停不下来,一边愧疚到用匕首割自己的那只手腕,一边疯狂又神魂颠倒,流着泪病态地道歉,“阿凝对不起,可是我好想你,我太想你了……”
湛淮晏醉意朦胧,精神恍惚,趴在书案上的脸被泪水浸湿,眼睑微阖着。
他视线模糊中,看到一女子站在面前。
“皇上……”
“阿凝?”窗外飘着雪,湛淮晏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的人。
他终于梦到阿凝了吗?
自从阿凝死后,一年半过去了,他那么疯狂地思念阿凝,但阿凝一次也不曾来过他的梦里。
哪怕是噩梦。
阿凝多狠心啊,临死前没跟他说一句话,死后魂飞魄散。
他期望梦到阿凝,阿凝却连这点念想都不给他,不愿与他在梦中相见。
“阿凝,你终于来了,你原谅我了吗?不,我不奢求你的原谅,你来我梦里就好,你别走……”湛淮晏站起来,喝了太多酒,脚下虚浮,身躯有些摇晃地走向对面的女子。
在他险些栽倒时,女子连忙上前扶住他,“皇上,你喝醉了,奴婢带你到榻上歇下。”
湛淮晏跟着赵氏往寝殿中走。
这期间湛淮晏朦胧的目光,一瞬不瞬地紧锁着赵氏的侧脸,闻到来自她身上让他熟悉的熏香味道。
赵氏自然用不起先皇后用得那种名贵香料,但寝殿里总是燃着先皇后生前的熏香,而且床榻上的用品每隔几天都换一次,用熏香熏。
赵氏身上自然沾染了,何况奶娘的地位要高于其他宫女。
她在香炉里,偷拿了先皇后的熏香。
她是仿妆最像先皇后的,还是在晚上……湛淮晏越发目眩神迷,垂着眸,站在那里任由赵氏给他脱下外袍、中衣。
赵氏的手触碰到湛淮晏的里衣领口时,好巧不巧,还在先皇后的榻上睡觉的小太女,忽然如往日一样,全身猛地一阵抖动。
小太女的哭声把湛淮晏的注意力吸引过去。
但赵氏实在不想放过今晚这么好的机会,依偎到湛淮晏怀里,嗓音娇媚地引诱着,“皇上,小太女只是那么一会儿,很快就没事了,我们……”
湛淮晏僵硬了一瞬,猛然推开赵氏,这不是阿凝!
阿凝那么辛苦地怀胎十月,冒着性命之忧给他生下了小太女。
阿凝作为母亲,怎么可能不在意小太女,任由小太女哭下去呢?
可赵氏的脸,身上的气息……湛淮晏用力晃了晃晕眩的头,脚步不稳地往外面走,喊着吴总管。
他现在这样子不方便抱起小太女哄,而平常连吴总管他都赶到外殿。
赵氏却从后面抱住湛淮晏的腰,“皇上,你需要女人给你侍寝……”
湛淮晏的心口突然剧烈地疼起来,千魂引在排斥除了他的阿凝之外的女人。
他痛到额头青筋凸起,脸上滚出冷汗,弯下腰,几乎窒息,根本就没有欲望。
“你不是阿凝!”湛淮晏清醒了,但陷入了另外一种癫狂状态,猛地甩开赵氏。
“你竟然敢把脸弄成阿凝的样子,用阿凝的熏香,冒充阿凝来勾引朕,你想死!”
他是阿凝一人的,不管身体还是心,他都对阿凝忠诚。
他不应该喜欢小丞相,不应该背着阿凝和小丞相苟合,从身体和心都背叛了阿凝。
小丞相……小丞相是谁?
湛淮晏在脑海里搜寻着有关小丞相的种种记忆,很快就浮现出小丞相的名字、小丞相的脸,等等。
不,湛淮晏神情大骇,不断地摇头,慌乱又绝望,一遍遍对阿凝道着歉,踉跄着往后退,形如疯癫。
他拿出匕首,在自己满是疤痕的心口上,又刺下一刀,都是他的错。
他对不起阿凝,他不应该想小丞相。
“阿凝你原谅我,求你原谅我,再过几年,等我们的小太女长大了,我就去陪着你。”
“我要跟你合葬,要在奈何桥上跟你重逢,要下辈子还和你做夫妻……我错了,你不要抛下我……”
湛淮晏跪倒在地。
“皇上!”赵氏很害怕。
但她只能克服恐惧,小心翼翼地靠近疯癫的帝王,企图把帝王抱到怀里,给帝王安慰。
然而湛淮晏没让赵氏触碰到,忽然站起来,速度快到就仿佛是原地消失了。
等赵氏再看见湛淮晏时,她瞪大的瞳孔里,湛淮晏举起刀到她的头顶,从上往下劈下来。
“阿凝,我没有背叛你,我不会背叛你的……”
男人身后窗外的白雪飞舞着,寂静无声。
他的一头银发在内力下扬起来,那刀刻般深邃立体的五官陷在阴影中,却在这一刻被刀光照亮,神色是死寂的。
湛淮晏双目猩红,空洞无神,薄唇喃喃自语着,当真疯癫了。
那么大又长的黑刀,生生从赵氏的脑袋上落下去,把赵氏的身体劈成平均又整齐的两半。
湛淮晏的脸上和银发都是喷涌出来的鲜血,妖冶至极。
在这下雪的冬夜里,摇晃的烛火里,这一幕多惊悚恐怖!
小太女就是在这时醒来的。
她的惊厥症没有以前严重了,也确实是在睡梦里哭那么半分钟,就又睡过去。
但偶尔也会醒来,找奶娘或是叫父皇。
今晚小太女就从床上坐了起来,边喊着奶娘和父皇,在周围看了一圈,没找到人,听见不远处的动静。
小太女掀开帷幔,从榻上下来,不长的头发软软地披散着,小小的身子,一张白皙粉雕玉琢的脸。
她赤着脚,怀里抱着一个惟妙惟肖的布老虎,如夜晚里的精灵走出去,迷迷糊糊地喊着,“父皇……”
然后小太女就看见了赵氏被劈成两半的身体,一时还没有倒下去。
就在两半身体的缝隙里,小太女揉着眼睛,就对上了对面湛淮晏的眼睛。
他犹如恶鬼。
“滴答滴答”,刀上鲜血砸落在地的声音,在静谧的深夜里听起来震耳欲聋。
小太女的瞳孔无限放大,一声尖叫都没发出来,随着手臂间布老虎的落地,她小小的身子也倒了下去。
湛淮晏清醒过来的时候,吴总管和其他奶娘赶过来。
他们看到地上被劈成两半,跟她们一起照顾小太女的赵氏,饶是在宫里见多了残酷的画面,心理素质很强大了,但也不及这一刻的血腥。
其中一个奶娘吓晕了,另外一个吓得半死,瘫跪在地动不了。
还剩一个勉强支撑着,把昏厥的小太女抱去榻上。
吴总管踉跄了一下又爬起来,命人清理现场,传太医。
湛淮晏跪到榻旁,听着太医给出的诊断,失魂落魄,很久都没回过神。
直到宋崇渊匆忙赶来。
他连鹤氅都没来得及穿,衣袍的领口敞开,腰带都顾不上系紧。
他让马车直接驰骋到皇宫里,遇到台阶过不去时,才跌跌撞撞地跳下来,而后一路狂奔着往凤仪宫来,满身的风雪。
宋崇渊拎起湛淮晏的后领,狠狠甩到身后的地上。
他双膝跪地,才反应过来身上太冰了,没敢触碰小太女,薄唇抖动,颤声询问。
“回丞相大人,小太女是被吓掉魂了,这掉魂的症状你应该知道一些……”陈太医心惊胆战地回禀。
掉魂这种病症通常会发生在孩子身上,是惊吓过度引起的,会浑身抽搐、昏厥、高热不退,甚至重则还会丧命。
小太女的情况还是很严重的,就算是侥幸醒来了,她的阴影和恐惧也会伴随着她,从而引发一系列的心理疾病,变成一个不健康不正常的孩子。
至于这个时间是多久,能不能治好……眼下还是让她先醒来吧。
陈太医在小太女身上的穴位上施针。
小太女发烧太高了,再烧下去肺部会有所损伤,人也会痴傻。
但是配药再煎药,还要等中药起效,这太慢了。
宋崇渊想到宋令凝曾说过的一个快速退烧的方法,就让吴总管送来白酒。
值得一提的是,这个时代的酒大多数都是用粮食酿造,未经过蒸馏的发酵酒,如黄酒。
醇香,但度数很低,几乎是没有度数。
不过那一年除夕夜的宫宴上,霍寒拿出了葡萄酒后,又通过蒸馏的方式,酿出了高度白酒。
高度白酒的制作工艺还没有完全推广,因此也就只有皇室贵族等有白酒。
而大多数人并不习惯喝白酒,霍寒通过陈太医和宋令凝,把白酒用到了治病救人的消毒上。
白酒也能迅速把高热退下来,性命都垂危了,就别在乎酒给孩子带来的伤害了。
何况只是外用在皮肤上,挥发掉后,进入体内的少之又少。
宋崇渊摊开掌心,捧住湛淮晏倒下来的白酒,就往小太女的前胸后背,手心和脚心,以及额头腋窝等处揉。
这种退热方式治标不治本,但它立竿见影。
仅仅一刻钟,小太女的烧就退了下来。
宋崇渊再用浸了温水的帕子,往小太女身上各处擦,还得避开陈太医的银针。
湛淮晏看着那有三寸长的银针,扎在孩子娇嫩雪白的肌肤上,如同化成锋利的刀刃刺入他的皮肉里,比每次他自我伤害都要疼。
湛淮晏目色猩红,喉咙里含着哽咽,话都说不出来。
太上皇过来后,宋崇渊正把小太女抱在臂弯里,一勺一勺喂着小太女喝药。
小太女昏迷着,喝得药没有漏出来的多。
宋崇渊手里的手帕完全被浸染成棕褐色,听着太上皇训斥湛淮晏。
宋崇渊满身戾气,突然发怒,“噼里啪啦”摔了碗砸向太上皇,沙哑的嗓音里透着压不住的哭泣,“那个奶娘,是不是你安排人送到皇帝的榻上的?!”
“弟弟,老哥哥冤枉!”他一个太上皇,还得对臣子喊冤。
紧接着,太上皇对上湛淮晏那血红嗜杀的目光,生怕湛淮晏把自己也劈成两半,立刻道:“吾知道这件事,心里有这个打算,但并没有付诸行动!”
太上皇心里很矛盾,所以他只能跟以前一样,既不管湛淮晏为宋令虞守身如玉、不绵延子嗣,不逼湛淮晏临幸别的女子,同样也不管那些要爬龙榻的女子。
谁知结果就出事了啊,谁能想到湛淮晏发这么大的癫,亲手把人劈成两半。
“你怎么会想不到?他中了千魂引,还有他对先皇后那么愧疚……”宋崇渊是真的急了,说到一半忽然停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