轰!
围观的人群,顿时骚动起来。
他们不敢置信,他们面面相觑,他们窃窃私语。
这人,莫不是说反了?
百姓们日常听闻的,都是藩王在封地如何的鱼肉百姓、欺压官差。
今日,怎的忽然听到这般奇闻?
藩王反过来被一个小小的主簿欺负了?
“齐王?他说的是齐王?那位辅佐圣人,为大虞打下大半江山的战神上将?”
“天哪!还有没有枉法?齐王府的产业都被侵吞了?”
“……等等!齐王……那就难怪了!”
“难怪什么?这位郎君,你莫不是知道什么?”
“啧!还能有什么,这两日京城出了一件奇事,你难道没有听说?”
“什么奇事?还请郎君告知!”
“听说啊,前两日朱雀大街,吏部左侍郎与奉恩公世子的马车不小心发生了剐蹭,奉恩公世子身边的豪奴,竟当街辱骂,还鞭打了左侍郎的仆从……”
久居京城,且热爱八卦事业的吃瓜群众,自然对京中的某些头面人物比较熟悉。
比如,这些人知道吏部左侍郎的名讳是李灵甫,是齐王妃李氏的叔父,亦是齐王最得用的心腹之一。
再比如,奉恩公乃李皇后的娘家。
奉恩公世子,便是李皇后嫡亲的侄儿。
两家都姓李,却不是一个家族。
如今,更是因为皇权争斗而站到了对立面。
两大权贵在路上发生争执,按照常理,即便心有不满,也不会真的喊打喊杀。
奉恩公府的豪奴,却敢叱骂,还动手打人,足见两家已经反目成仇,连最起码的面子都不顾及。
而联想到打人的一方,是李皇后、楚王一系的人,拥有起码政治素养的京城百姓们,很容易就猜测出一个事实:
齐王被针对了,还处于下风。
想想也是,齐王再功勋彪炳、威名赫赫,他在圣人面前,也只是臣、是子。
君为臣纲、父为子纲,不管是哪层关系,齐王先天就处于弱势。
一旦圣人出手,齐王就十分的被动。
具体表现出来,那就是要受气,身边的人也跟着受欺负。
事实也证明,京城吃瓜群众们的猜测没有错。
李皇后与李王妃的娘家发生矛盾,事情传到皇宫,圣人便非常干脆的偏袒了李皇后——
李灵甫这个“受害人”,非但没有得到奉恩公府的道歉、赔偿,反而要去奉恩公府赔礼。
这,不是在羞辱李灵甫,而是剑指他背后的齐王啊。
“就在昨日,李侍郎刚刚去奉恩公府赔了礼。今日,就又有齐地的王府亲卫跑来鸣冤……啧……”
那位消息灵通的郎君,一边低声说着,一边轻轻摇头。
“齐王竟这般可怜?堂堂战神,大虞第一功臣,竟被欺辱、迫害至此?”
“……嘘!小声些!切莫被人听了去!”
双龙相争,京城不敢说风声鹤唳,却也要谨言慎行。
若是说错了话,寻常百姓也会被卷进去。
祸从口出啊,万不能为了看热闹就搭上自己,甚至全家的性命。
“……多谢兄台提醒!”
那人被吓到了,赶忙缩了缩脖子,并拱手道谢。
有了这一节,众人不敢再大喇喇的议论,但各种小眼神,却开始胡乱的飞阿飞。
众人疯狂交换着彼此能够意会的目光,内心深处,对于齐王府的八卦,愈发的关切。
齐王,这位身份贵重、高高在上、战功赫赫、不似凡人的大将军,在百姓看来,似乎也多了几分悲情将军的悲悯。
唉,可怜啊!
开疆扩土、百战百胜又如何?
如今竟是被打压的连自己的亲戚、自己的小妾都护不住!
……
“噗!”
齐王一口茶汤喷了出来。
他抬起头,看向躬身回禀的亲卫。
他没说什么,但那目光,已经非常明显。
不说齐王“惊”得喷茶,就是亲卫,也是一脸的“神奇”。
“看清楚了,是齐地王府的留守护卫?”
“……不!并不是!但他手里的腰牌是真的。”
齐王放下茶盏,掏出帕子,擦嘴、擦手。
做这些的时候,他的脑子飞快运转。
倏地,他想到了!
“是她!”
王家九娘,姜氏与前夫所出的女儿。
齐王没有见过王姮,却从姜氏、王妃甚至是杨睿口中,听说过她。
而根据这些人的描述,齐王大概猜测出一个小贵女的模样:
出身世家,千娇百宠。
容貌精致,却娇憨爱吃。
不似大多数的小女郎般纤细娉婷,却也福气满满,是个招人喜欢的、可爱的胖丫头。
在齐王的意识里,王姮还是个孩子。
爱玩爱吃,没心没肺。
但,今日京兆府的事儿,已经迅速在京城传开的“齐王可怜”的话题,瞬间让齐王意识到:
这王九,不寻常!
她这是在为齐王争取舆情,将齐王塑造成了一个有不世之功,却被无辜打压的悲情英雄。
王姮:……嘿嘿,便宜继父,这您就不懂了吧。
阿棉说过,美强惨才最招人疼。
即便是反派,只要有不得不的苦衷,都能被原谅,甚至是喜欢。
齐王对上圣人,先天趋于弱势。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父要子亡、子不得不亡。
被杀了,还不能有怨言,否则就是不忠不孝。
但,礼法是礼法,人情是人情啊。
王姮现在做的,就是为齐王立一个悲情英雄的人设,将来即便有反抗,也是被逼无奈、不得不如此。
固然还是会被诟病、被唾骂,可终究是“情有可原”!
这,便是王姮送给齐王的投名状。
她长大了,要独立,要承担。
她不能一直躲在阿母、楼彧的身后,靠着他们庇护。
她要自己出手,主动的站出来。
或许,这一点儿小事,算不得什么功绩。
齐王知道了,可能也只是一笑了之。
但,事情小,却是她的“忠心”。
她不会左右摇摆,她坚定的追随齐王,认定他才是天下英主!
“这小丫头,倒也有趣儿!”
齐王回到内院,来到了中轴线的正房。
这里是李王妃的居所。
齐王进了正堂,直接随意的坐在了矮榻上。
他笑着将这件事告诉了李王妃,“阿姊,王九不似王廪,倒是有些像阿姜。”
李王妃是齐王的表姐,两人从小一起长大。
齐王习惯了称呼她为“阿姊”,成亲二十多年,也从未改口。
两人既是亲人,又是爱人,还是伙伴,早已融为一体,荣辱与共。
在齐王心里,阿姊有着不可替代、无比重要的地位。
齐王对李王妃几乎就是无话不谈。
比如似现在这般,在李王妃这个正妻面前,齐王也会轻松的讨论自己爱妾的事儿。
齐王不是在羞辱李王妃,李王妃也不会计较。
或许,对于他们来说,他们彼此才是夫妻,同属一个世界,平起平坐、相爱相守。
其他女人,不过是婢妾,是生育、消遣的工具。
任何人都融不进二人的世界,也更不可能取代某一方。
“阿姜聪慧,她的女儿,像她也是正常。”
提到姜侧妃,李王妃眼底闪过一抹担忧:“也不知道,他们现在去了何处?一切可还安好!”
李王妃对姜侧妃,绝不是正妻对侍妾,而是有几分姐妹,哦不,更确切的说法是长辈对晚辈的情谊。
如今又加上“托孤”的情分,李王妃十分惦记姜侧妃一行人。
那里,除了姜侧妃,更有她的幼女和嫡孙啊。
“……”
提到“回乡省亲”的姜侧妃一行人,齐王有些沉默。
他也惦记他们、担心他们。
齐王在战场上能够杀伐决断,没有任何的妇人之仁。
计划大事的时候,也冷静到近乎冷酷——
事成,自然万事大吉。
若是败了,那就一家人整整齐齐。
他断不会投降,更不会摇尾乞怜、苟且偷生。
他的家眷们,也不能苟活受辱。
齐王虽然有必胜的把握,可也做好了失败后、全家去死的准备。
对于杨睿等业已长成的儿子,齐王没有丝毫的心软。
可,当他面对软软叫着“耶耶”的小女儿,与蹒跚学步的嫡孙的时候,却有些不忍。
他亦是人,也有舔犊之情。
所以,当王妃提出,要把他们提前送出京城的时候,齐王没有赞成,可也没有反对。
他默许了一妻一妾的行动,并暗暗提供了诸多帮助——
一,护卫!
二,钱粮。
他给了自己能够给与的人和物,只愿姜氏能够顺利离开京城,并摆脱某些人的怀疑、跟踪,甚至是追杀!
该做的,都做了,剩下的就只能寄希望于老天了。
想到了这些,齐王就没了跟李王妃讨论王九的心思。
他只略略的提了一句,“这丫头既然聪明,以后倒是可以抬举一二。”
不过是个小女郎,胜在聪明、忠心。
将来大局定了,稍稍给些赏赐,倒也顺手!
“郎君说的是,日后,给她一份恩典!”
李王妃也没有见过王姮,但她愿意看在姜侧妃的面子上,予以厚待。
姜侧妃正在保护她的女儿、孙儿,她便愿意给姜侧妃一份回报。
……
“娘子,怎么办?那些人又追上来了?”
“无需担心,我已经把求救信送了出去,很快就会有援兵!”
距离沂州还有十几里的官道上,几辆马车飞快的行驶着。
姜侧妃已经没了出京时的风光,而是带着逃亡的急切与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