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边儿的寇相观察了许久，又蹲在地上检查了一遍禾苗，惊讶地说道，“这种法子也是你观察出来的吗？”
“是一名昆仑奴给我提的建议，”李平安大道，“后续根据他的建议，我们加以研究，才有了今日的结果。”
“昆仑奴？”寇相的眼睛微微地眯了一下。
在大康昆仑奴非常多见，黑漆漆的，被阉割之后，身上总是有一股取值不散的尿骚味和很浓郁的体味。
寇相在京城的时候，见过太多的昆仑奴，也有很多门生想送一些给他。
可他却很喜欢，一是他不愿意驱使那么多奴仆，沉迷于享乐。
二是，他对这些东西很是嫌弃。
但没想到，就是那么下贱的人，在大康竟然能够提出如此有建设性的建议。
他觉得，李平安的这项农业技术，如果推广开来，肯定可以给粮食大规模增产，到时候不知道能多养活多少百姓。
心里想着，寇相的手没有停，伸手抚摸着磷肥，试图从其中看出其成分。
被加工过的废料，都是粉末，里面的成分非常复杂，单凭肉眼是无法观察出来的。
这就是李平安敢制作和售卖磷肥的底气，因为即便是找到了大致的原材料，不知道配比，生产出来的磷肥，效果也没有自己的好。
而李平安在听取工匠的介绍过程中，也找到了缺点。
他找来一堆原材料，进行了一一排查，并且现场对他们的生产工艺进行改进。
与那些喜欢说，太阳是从东面出来的，人每天活着必须吃饭的领导不一样，经过后世文化熏陶的李平安，是能够给出真正独到的简介的。
一众工匠围在李平安身边儿，就连马大匠听说了李平安在此，也赶了过来，纷纷对李平安说道，“目前我们低价收购的原材料，虽然便宜，但是却不如直接开采磷矿石来得便利，刺史，您既然找到了磷矿石，为何不想办法将其中的磷弄出来，制作成肥料呢？”
李平安一听，就感觉非常头疼，想要通过磷矿石生产出肥料，在这个时代，简直是做梦一样的事情。
因为大康压根就没有化学基础。
不过看着大家殷切的眼神，他知道，大家对此事抱有很大的希望。
思索再三，李平安从桌子上，拿出纸笔，对所有人说道，“将磷矿石制作成磷肥，涉及一门非常高深的学问，咱们学堂里虽然有简单的介绍，但并不深入。”
“你们既然想要知道，并且加以运用，我不阻拦你们，但是我要将危险告诉你们，让你们知道。”
“要想将磷矿石制作成磷肥，先需要硫酸。”
“而要制作硫酸，要先制作铅室，而硫酸的挥发，以及铅的运用，都是有毒的。这种毒性，即便是我，也只能通过食疗的办法，给你们尽可能的减少影响，但它们绝对会对你们的寿命产生莫大的影响。”
李平安的话音刚刚落下，马大匠第一个站了出来，他激动地说道，“刺史，您果然有办法，为了研究出更好的作品，即便是少活十年八年又何妨？”
其他的工匠受到马大匠的情绪感染，也纷纷说道，“是啊，刺史，若是有了合适的办法，生产更多的废料，我们即便是都死掉，又有什么不可以呢？”
见众人表态，李平安点了点头，“既然如此，你们便一步步地来，先按照我的要求，制作铅室，生产硫酸。”
“这东西，我也知道个大概，你们一定要注意安全。”
“主要生产材料我们有，便是硝石，大家且看，这里是焚硫炉，将硝石加入其中，受热可以分解，他会产生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的混合气体。”
“不明白，我刚才所说的二氧化硫和氮氧化物的，大家可以找加工硝石的工匠去问询。”
“你们且仔细看这幅流程图，气体通过管道，进入脱硝塔，与淋洒的含硝硫酸逆流接触。由于酸温升高，含硝硫酸中的氮氧化物得以充分脱除。塔顶引出的含二氧化硫、氮氧化物、氧和水蒸气的混合气体，依次通过若干个铅室。在铅室中，二氧化硫充分氧化而成硫酸。”
李平安说完这些，在场的众人，别说寇相懵了。
有一个工匠算一个工匠，包括马大匠都懵了。
全程他们就听懂了一个铅室。
李平安见状也不气馁，笑着说道，“你们也不要着急，一步步来，先按照我的图纸制作铅室，我会给你们把关。”
“这就觉得难了？要知道制作硫酸才只是第一步，后面还要用硫酸和磷矿石进行加工处理，这也是个极其复杂的过程。而且其中也不发危险。”
“刺史，您已经把危险告诉我们了，如果最终还是出了事情，那是我们的问题。”众人纷纷开口道。
说完，李平安便让大家先吸收和了解一会儿，他继续观察实验大棚，看看有没有什么可以继续改进的地方。
“老丈，这刚才李刺史说得那么危险，你们也敢干？”寇相走进几步，看了看眼前的图纸和文字，一脸震撼地说道。
“为什么不敢干，七里堡的很多东西，都是从无到有制作出来的！”工匠们才不管寇相是什么身份，他们只知道李平安，所以回答得很随意。
“那如果出了事儿，家里人怎么办？”寇相问道。
“死了便死了呗，人哪有不死的，况且我们若是死了，刺史肯定不会亏待我们的家人！”寇相瞪大了眼睛，怀疑自己听错了。
在他看来，没有人是不惜命的，哪怕他命如草芥。
可到了七里堡这里，却反了过来，人命很值钱，从上到下都很尊重生命，但是人却变得不那么惜命，敢于牺牲了。
尤其是，他觉得，眼前这些工匠，可以生产出肥料，已经是无价之宝了。
可李平安竟然还舍得让他们去做极其危险的研究，简直是匪夷所思。
“贵人，麻烦您别挡路，我们还要做研究！”众人已经急不可耐的去尝试，他们这边儿的材料非常齐全，大家伙见到图纸，连吃饭的心思都没有了。
便急不可耐地准备召唤外面的工匠，先平整土地，准备搭建铅室了。
看着那么多工匠忙碌起来，寇相有些心疼。
他三步并做两步面前，对李平安说道，“李小子，他们已经能生产肥料了，何必为了虚无缥缈的事情，去承担那么大的风险。”
“在老夫看来，将石头变成肥料，本身就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
“并不是匪夷所思，很多石头都能提炼加工出有用的物品，就拿我们贩卖的咸菜来说，不也是我们加工硝石，制作而成的吗？”李平安摇摇头解释说道，“只是制作硫酸，相对来说，更加复杂罢了。”
李平安跟寇相说完，又叮嘱了两句马大匠，“老马，你们先别着急开始，先去找硝石工匠去了解些生产中的注意事项，然后再深度吸收一下，我那图纸上的文字。”
“做到心里有数，在开工。”
“刺史，您放心吧。”马大匠吩咐道，并且有条不紊地安排工人。
“孩子，莫要冲动。”寇相看着这些工人竟然不畏生死，为他们感动的同时，又格外的紧张，“你刚才都说了，此事那么危险，你怎么舍得让他们去做？他们如果死了，现在的肥料制作技术，就很有可能需要重新研究。”
“你知道他们研究出来的肥料，有多大的价值吗？”
“我如何不知道呢？单单是将生活中的一些废料，制作成肥料的技术，就已经是难能可贵了。这些肥料，可能卖不出多高的价格，但他流入千家万户之后，肯定是能造福于民的。”李平安笑着答道。
“你既然知道，还让他们去搞？让他们现在就去造福百姓不好么？”寇相问道。
“生活废料的有限的，他最多也就能造福定南州一州之地的百姓，可天下的其他百姓呢？”李平安说道，“没有希望的事情，他们不会去做，我也不会同意他们去做。但既然有希望，为什么不让他们试一试呢？”
“寇相莫非觉得，只有您有一颗忧国忧民之心么？这些工匠们，未尝不希望为天下百姓做些什么啊！”
他确实准备用肥料来赚钱，但却并不想只是简单的赚钱。
其实，李平安心里很清楚，就单凭眼下的技术，就足够他大赚特赚的。
不仅仅是百姓会想尽办法买一些回去，就是那些世家豪强，也会趋之若鹜。
从经济效益上来讲，自己已经有独家产品，更进一步的意义不大。
因为即便是有了铅室法，他也很有可能付出无数牺牲和生命，才能得出并不算多的磷肥。
可李平安在工匠们的期望下，还是想尝试一下。
因为相比于原始的搜集果皮、骨头之类的生活垃圾，处理矿石，生产肥料，有更广阔的前景，可以造福更多的人。
李平安将话题，眨眼之间，就上升到了忧国忧民的层面，寇相还能说什么呢？
“你竟然心里有数，老夫就不多言了。”
寇相看了一眼，正在忙碌的工匠，一脸的敬佩之色。
发现这些工匠已经开始忙碌，寇相略作犹豫，指着其中的工匠说道，“平安，能不能，借我三两个工人，让他们来我们这里当两天夫子，传授他们制作肥料之法？”
寇相自从认识到，跟李平安索要东西不合适这个事儿之后，就一直没有开口。
可当认识到这项技术的伟大之后，寇相依然忍不住。
他对李平安说道，“放心，不需要多么全面的技术，就这个处理粪便、骨头的方式即可，我想让这项技术在军中推广，绝对不会流入到市场上来。”
“我大康的军屯将士实在是太苦了。”
他觉得自己的想法并不算是太过分，自己给了李平安很多待遇，尤其是大规模购买武器。
而且他看到了，李平安这项技术非常复杂，其中需要处理的原材料非常多。
他只要骨头和粪便两种。
岂料李平安还是毫不犹豫地拒绝了他。
“不可以，寇爷爷！”
技术之所以可以获取利润，就在于他的领先地位。
前世，华夏为何一直被鹰子卡脖子？
就是因为人家在很长一段时间内技术领先。
为何，后来华夏为何开始频频跟鹰子叫板呢？
就是因为哪怕是只是知道了技术的一点点碎片，华夏也可以不断推陈的出新，迎头赶上，甚至超越对手。
这技术在寇相看来极其复杂，甚至工匠们也非常得意，觉得独步天下。
但是李平安知道，现在的废料，并不算复杂。
大康不缺能工巧匠，也不缺乏经验丰富的老农，这东西只要传出去，说不准那天就被破译了。
所以在真正的大规模生产，并且占据市场之前，李平安根本没打算跟任何人分享技术。
如果现在送给寇相，寇相也肯定会想办法给保密。
但是，人心都是自私的。
七里堡如此苦苦经营，手下人还经常搞出蝇营狗苟的事情。
那寇相的手下呢？
李平安自然不可能答应。
“是老夫冒昧了！”
寇相有属于他的骄傲，见李平安不同意，便也没有强求。
只是心里有些失落。
经过这段时间的相处，寇相觉得自己跟李平安已经有了感情，所以才开口讨要。
可李平安拒绝得一点都不犹豫。
寇相觉得忽然很失落......
“寇爷爷，保护新技术不外流，是我的责任。不过，寇爷爷您放心，我很感激您的帮助，但规矩就是规矩，说什么都不能破。”
“不过您且宽心，既然您开口了，平安说什么，也不能让您空手而归，您且静待佳音。”
李平安知道，寇相为了此次攻略南诏，准备了很久。
他想要在剑南道组建队伍，必须有绝对的实力，而且做好了打持久战的准备。
跟李平安索要此物，很有可能便是准备屯田。
而李平安刚才骤然之间，还意识到另外一个可能，那就是西北边祸，很有可能不断升级，到了威胁朝廷安危地步。
朝廷已经开始寻求退路了，那就是剑南道。
毕竟天府之土，只要占据了剑南道，便有数之不尽的赋税和粮食，想要重新鲸吞天下也不误可能。
在他那个时候，安史之乱爆发的时候，李氏不就是跑到了剑南了么？
对于大康朝廷的死活，李平安并不是很关心。
但说到底，老人家此行，可以震慑吐蕃，攻略南诏，属于开拓汉人的脚步，李平安还是愿意帮一帮的。
可寇相却并没有接李平安的话，而是说道，“平安，老夫觉得，你们真的没有必要过于追求技术的先进，而是要尽快的生产出肥料，哪怕质量差一些也无所谓。”
“为何？”李平安问道。
“你搞着肥料，应该是为了千千万万的普通人，对吧？”寇相问道。
“对，”李平安回答得毫不犹豫。
“既然如此，为何要浪费时间呢？”口双向说道，“先对外尽可能的推广产品，让老百姓收益，在民间积攒口碑，然后慢慢提升口碑，这样一代一代的推广开来，不更好吗？”
李平安闻言，微微点头。
不愧是能在朝堂上跟那些狡猾的老狐狸斗智斗勇多年的相公，手段就是厉害。
其实，自从跟李平安谈论过世家豪强的问题之后，寇相就一直在思考。
大康之所以衰败到了这个地步，除了党争等诸多因素之外，最根本的原因还是土地兼并。
这些蛀虫，吸收了太多的养料，断了老百姓的活路。
甚至朝堂之上激烈的党争，也是世家豪强为了维护各自家族的利益而发起的。
所以寇相觉得，要想救大康，世家不得不打击。
可世家都是盘根错节，即便是圣人，都无法对他们出手。
可李平安却可以通过他的生意手段，不断的改善老百姓那个的生活，而且谁也说不出什么。
但有一点，老百姓的日子好过了，世家豪强的力量就变相的削弱了。
“寇爷爷说得有道理，小子受教了。”李平安最大的优点，就是能听得进去别人的建议。
“你小子先别顾着感激，我不要你的肥料了，你能发动人手，尽可能地给我多生产一些藤甲吗？老夫可以优先拿土地跟你换。”
“甚至我一道奏疏到了朝堂之上，就可以把剑州和文州给到你。剑州的价值你很清楚，那里是大康第一雄关，是剑南道如中原的必经之路，又是盐铁重镇。”
“寇爷爷，您别忽悠我，您给我剑州，那里是给我好处，而是把我放在火上烤，您攻略南诏，我便要给您看大门。”
“若是有朝一日，天下出了大乱子，我又可以做您的屏障，您是这个想法吗？”李平安苦笑道。
“你小子，倒是聪明，但是我相信，老夫这么大的好处，你不会不接。”
李平安沉默了。
寇相继续说道，“小子，有些事情，一旦做了就不能回头了。剑州的机会你必须好好把握，不然你的事业，随时会破碎。”
“有了剑阁，很多事情，进可攻，退可守，我不细说，你也应该清楚。”
“除了剑阁之外，我还会再沿海给你开辟一块飞地，让你组建船队，希望你早日带回高产作物，造福于民。”